正文 待到月華生 — (二十四)

正文 待到月華生 — (二十四)

窗外的喧闹正热闹着,但屋里的人们却各怀着心思,韩浩原脸上是于织没见过的沈重表情,但另一头,唤作吉叔的大叔却十分欢喜,老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身边的随从站在门边安静的像是要跟墙融为一体,但也将唯一的出入口给守的很紧,就怕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原少爷又跑了。

才坐定,吉叔就及忙着开口问:「原少爷,这几年你都躲哪里去了?老爷这几年前前後後也派出不少人马,怎地都寻你不着?」

「哪也没去,就在岚山下的那城中。」

吉叔一愣,竟没想到他们四处寻找的人竟然在离北国最近的城下,距离北国王都快马也只不过三天的路程。

「那时我想你们肯定往我娘南方的家乡找去,又机缘巧合的碰见了曹姨,心里想着与其到外头流浪挨饿,不如就躲在天子脚下,躲多久,就是多久了。」

韩浩原脸色自然,但眼底是于织没见过的阴暗。她忽地想起小时後上私塾时,韩浩原抡起拳头揍人的那一天,也是现在这个表情。

「浩原哥你不喜欢他们吗?」

于织问的直接,可除了韩浩原,在场众人无不讶然的看着这个语出惊人的小姑娘,不知道她说这话的用意为何?

若是不希望韩浩原跟着他们回去,那这话也说得太早了。

她没想这麽多,甚至不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

于织的个性向来平淡如水,没有了解过像韩浩原那样子的人,甚至也不太了解大家的心思,她的想法很简单,若是不喜欢的人,是理都不理转头就走的,哪曾像韩浩原这样。

韩浩原与她从小一块长大,当然理解于织说这话没有什麽特别的心思,八成是见他不乐,就没遮拦的问了,但吉叔他们不能不因为这样的话感到惊讶。

「这位姑娘,你怎麽这麽说话?」一旁的侍卫有些怒的开口。

让织儿这样一问,他心底反而清透了。主动倒了一杯茶给吉叔,「哎,大家都别往心里去,这丫头就是这种个性,没有恶意的。」

转过脸去,他微微含笑,「等会儿我再跟织儿解释好吗?」

于织没有出声点了几下头,那侍卫见状也不好再发作,只得闷闷的转过头去。

吉叔没有时间搞清楚这两人的关系,急忙开口:

「原少爷跟我们回去吧……」吉叔脸上表情很复杂,「那时的事情确实是误会,我们现在都明白,那都不是您的错。王……老爷这几年来身子骨大不如前,大少爷又已经亡故,现下只剩原少爷这个亲人了。」

韩浩原才放松的心思,又被这几句话给揪紧。他看着小时对他很好的吉叔,不知道该说什麽话好。

他万般不想伤这个老人家的心,却也是万般不愿回去。这老人家从来没有对他不好,小时候也是很疼他的。

可当初离开的原因他还记得一清二楚,那根本就是栽赃,可那个家里竟然没有人要相信他?

那种地方,又回去做什麽?

对他而言,那个传闻身子骨不佳的老人早已经不是他的亲人,他的亲人是真心为他好的曹姨跟于织,甚至连于伯也是。他随时都可以为了他们付出,虽然他可以做到无视血亲,但更加在乎确实生活在自己生命中的这些人。外人要怎麽说他不是,说他狠心,他都无所谓。

他的日子,他自己过,并不需要其他不相干的人认同。

浅而苦的扯了一个笑,这麽想起来,他跟五年前的自己似乎也没有什麽不同,还是那样激进。刻意想要扯开话题,他开口问:「吉叔,那韩浩本是怎样亡故?」

注意到韩浩原没喊他大哥,反而是直呼名讳。吉叔摇头叹气,这也是应该的吧,当年就是大少爷做了坏事嫁祸给原少爷,偏偏又装得一副乖巧模样,众人只道是原少爷个性顽劣,却没人去查清真相。却没想原少爷心性这般倔强,忍了几次之後,竟然就逃离了那个没人要相信他的宅子。

现在想来确实是他们这些大人的不是,怎麽可以只信片面之词。

又叹了口气,吉叔抓回了心思才开口道:「给蛇咬死的。大少爷个性越大越是乖张,就爱养一些毒物,那日抓着蛇玩,没注意,就给咬了一口,身子忽冷忽热,大夫也没办法救,折腾了三天,就这麽受尽折磨的断气了。」

韩浩原是一点也不意外的,或者更正确的说法是,一点多余的感觉也没有了。逃家那时,心里有多憎恨那个两面三刃的韩浩本,他不是不记得,但只是没想到,到了最後无所谓才是真正的情绪。

那人死活说到底,本就与他无关。

但他也是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对一个人的情绪可以多样化到这种程度,最後听见他的消息竟然可以毫无反应,彷佛那个人从来就没有经过自己的生命中一样。并不觉得烦闷或是想赶紧结束有关他的对话,但也无须继续下去。

那人,就是一个无话可说时候拿来用的谈资。

如此而已。

他倒了一杯茶先放在于织面前,再倒了一杯给自己,徐徐地喝着。好半晌才开口又问:「那我爹呢?怎麽会病重?御医这麽多,都拿来做什麽去了?」

「王派来的几十个御医,都拿老爷的病束手无策。」吉叔重重地颓下肩,有着对世事的太多无可奈何。「眼下又遇上连年的灾祸,战事又起,实在、实在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这些事情他是不愿插手的,那日他逃家,就没想过再回去。现在碰巧遇见了,他依旧没有回去的原因。遂依然自顾自的喝茶,不愿多说一句话。

「少爷……少爷这几年越发像老爷当年的英姿了,若不是如此,方才我也认不出你来的。」吉叔叹吁。「少爷,往日都是我们错了,大少爷如今也已经亡故,您是不……」

吉叔的话还没说完,就让韩浩原给打断,「即便如此,我也是不回去的。」这话说得快,但神情之间有种坚定,并非冲口而出的气话。

方才听吉叔说话时候,韩浩原早分一半心神在思索要如何拒绝,仔细的斟酌几番,觉得并不需要迂回进取,就让他们仍当他是那个不懂心计的孩子,讲起话来反而清楚明了。

吉叔看起来是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的模样,他摆摆手。「罢罢,吉叔猜想也是这样的,原少爷的个性也跟老爷一般出路,那可是知恩报仇的性子,若是要原少爷回去是万般难。这几年来寻着原少爷,还是想不管如何都要再见一面。现在看见原少爷过得这麽好,那也就好了。」

此话一出,反倒是韩浩原愣了一怔。怎麽到了最後他费心机算出来的还是回到了他最不想面对的人身上。或许当初他逃家,就不是因为他大哥,而是对竟然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感到失望。

他像,那人麽?

敞开的窗子忽地吹进风,把桌上的灯火吹的摇晃不定,带进来的凉意也让于织的肩头瑟缩一下。

眼角瞄见于织一边摩擦手臂,一边打着呵欠,韩浩原把这些纷乱的心思都收拾起来,对着吉叔道:「如此甚好,我瞧今日晚了,吉叔也先回去吧,我们改日再叙。」

「是晚了啊。我们这就先回去。」吉叔拿出了一块玉牌放在桌面上,又缓缓开口道:「原少爷,吉叔知道,你是不愿意再跟我们扯上关系,但这玉令牌你给留下,人生在世会发生什麽事情没人知道,就当是吉叔的一点补偿吧。这也是…也是老爷的意思。」

韩浩原沉目令牌。

他爹……

「老爷知道自己恐怕没有多少时日了,便嘱咐属下,不管如何都要寻到原少爷,把这令牌给您。老爷说:那年是他没好好照顾您,您要是不肯回来那也就罢了,只是这令牌极有用处,请您一定要收下。」吉叔脸上有种无法言喻的哀愁。

他们这麽说,真像是他不好,真像是他就是个赌气的孩子不肯回家。

他当然知道这令牌有多少功用,这是北国王爷家的玉令牌,亮出此令牌,就几乎可以在北国通行无阻了。这东西就跟通行证一样,代表着王爷家,就是如此他才不想收的,拿人手短,如今收了这令牌就表示,这牵扯是结下了。但……韩浩原心里连连叹气。

「我收下了,我就住在这儿,吉叔你若有事就来找我。」他怎麽能叫这个真心为他好的老人伤心?也不想……也不想那个病重之人……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这几年是不是把性子养的太柔软了?

韩浩原一边想着,一边说:「等我处理好这里的事情,我得了空……会回去看看。」

兴许就如同吉叔说的,他是「知恩报仇」,别人对他好,他便十倍奉还,对他不好,也别想他会让他好过。所以小时他愿意忍着自己怒气,也不愿意让曹姨为他四处道歉,现时,他也可以忍着自己的不悦,回去探望那个给他血肉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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