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将对他的思念还原成责任感。
他是她的客人，再多不过就是一位好客人。将他定位以後她心情好多了，穿梭拢上迷雾的店中，感觉也对了。这儿是她的小世界中最广阔之处，她不能嫌弃、不得鄙夷呀！
她记起灌醉人的舒畅感，接着浑然忘我地玩乐起来，而当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发觉了自己的猖狂好虚伪。
穆之锋和朱金一道来的，唐华辰不在列内令黎伊妮感到庆幸，但穆之锋一反常态的冷淡令她无所适从。
发觉他已有些醉意，她以为他的冷淡是因为如此。
「你刚在别的地方喝不少吧。」她说。
他点头。
「我帮你点杯热茶。」
「不用。」
他没有看她一眼，迳自喝着酒。
忍了好一会儿她才问：「怎麽了？」
他望她一眼，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没事。」
她又忍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和我没话聊，我请黛儿妈找其他公关招呼你。」
「不用。」
他喝酒、她倒酒，除此之外便是沉默。
桌子另半边，朱金与思梦热络得很，话说不停，笑声更是不断。
朱金极为投入思梦的巧语娇笑，以全身回应，说话、发笑时脸部、身上的肥肉皆振动起来，以致他流汗了。
思梦拿纸巾擦拭他的额、颊，他忽然握住她手、拿下纸巾，与她十指交扣，他们将缠绵中的手藏到桌下，却忘了掩灭眼与眼之间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意。
他们让穆之锋和黎伊妮感到刺眼，一个低下头、一个别过脸。
黎伊妮感到孤单，但她无法怪罪去朱金与思梦。
他们才是对的，她该学习起来，以柔软身子去依偎他、以呢喃细语去抚慰他，他需要的是这！来此地的男人都需要这！他不可能例外，他额外给她的钱即是如山铁证！她心知肚明，何苦期盼他会不一样，那不如去期盼一场美梦将成真！
「我们来玩骰子。」实在太闷了，黎伊妮提议。
「我不想玩。」穆之锋拒绝。
她的手摆上他的手臂，「穆哥哥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他看向她。
她正笑着，嘴的两角凝成可让人陷入而不自知的迷谷，相接的弧线更是一道明媚鲜妍的弯流，他的眼却不得逗留，仓促逃去杯中，宁可让那浊黄的波浪冲击再冲击。
「穆哥哥，来玩嘛。」她撒起娇来。
他恨她了！
他讨厌她唤他的方式，纵然那为待客之道，他不认为她可以拿这来对他！
「好。」
他的应声後战局立即开打。
一个生闷气、一个正呕气，赌注一回比一回大，由一口酒至满杯酒。一个搏尽心机、一个使尽奸巧，谁也不想输谁。一个意志力坚强、一个经验丰富，整瓶威士忌给他们乾掉了，输赢各半。
「叫酒再来呀。」黎伊妮撑得住。
「好！」穆之锋奉陪到底。
「穆哥哥要把我们伊妮灌醉呀，想做甚麽呢？」思梦插了一句暧昧。
「你们两个喝很多了，休息一下嘛。」朱金看穆之锋脸色不佳，怕他醉倒。「我给你们叫热茶来。」
战事暂歇，而热茶没能使穆之锋平静，眼中朱金和思梦的亲热暗暗助燃着恨之火，於是他转向黎伊妮。
他带着笑的，她以为他们就要和好了。
「你和客人上过床吗？」
她是震惊的，但发晕的脑袋和发红的脸颊并没有让她表现出任何心情。
「我必须告诉你吗？」她笑着回应。
「和你上床要多少钱？」
她偏过头，藉由拨弄头发免去让他看见她眼眶中快蓄满的泪水。
她该假装没听见，但她就是要回应：「要看我高不高兴！」
她觉得被他伤了，他却只感到自己失礼的。
「对不起。」他说。
这道歉毫无作用，她不回话了。
沉默的对峙至晚安曲结束，当她以为他走了，却在门口看见他。
他到她面前，「我送你回去。」
「正好，我刚约了客人打牌，想伊妮一个人坐计程车危险，谢谢你了，穆少爷！」秦黛儿说完便招辆计程车走人。
又来辆计程车，穆之锋牵了黎伊妮手，带她上车。
「对不起，我只是……」他开了头，却不说完。
他只是不想她和思梦一样。
稍早的时候朱金请穆之锋和唐华辰、李大宇吃饭，席上朱金谈笑风生，似乎已跳脱前阵子的失恋阴霾。
李大宇趁朱金上洗手间时向唐华辰打听：「朱金交新女友了吗？」
「买来的算不算？」唐华辰一副不齿，「黛儿酒吧的思梦。」
「朱金顶着那副尊容要找到真爱很难，虽说花钱买来的爱情是假的，只要他高兴就好。」李大宇转向穆之锋，「搞定你的小酒女没？」
「思梦很聪明，不当外卖，当和朱金交朋友，」唐华辰插话，「第一次上床前跟朱金说要买包差八千块。伊妮怎麽跟你要钱？」
这一餐穆之锋吃得闷，接下来的酒廊行程也喝得闷，唯一能让他感到舒坦的是他让唐华辰先醉倒。
由「黛儿酒吧」至黎伊妮家的车程并不远，时间不够穆之锋想清楚该如何说清楚自己的心情，所以他跟她在她家楼下下车，并冲动地抱了她。
她不想大呼小叫惊扰邻居，所以只是挣扎着，没想到挣动出泪水来。
有些醉的、有些累了，终究逃不出他的怀抱，她试着让自己再猖狂起来，「穆哥哥，你想找我上床也要挑个我心情好的日子吧。」
他放开她，「不要再把我当客人！」
「你又把我当甚麽？」她的笑脸上泪痕乾却不了。
他心软了，「对不起，我喝多了。」
她转身打开公寓门，进去。
铁门被甩上时产生的回音中夹杂一句：「你是个浑蛋！」
他这才惊觉已伤了她，但按不得电铃、拨不得电话。
他能冷静了，却得等她也冷静，所以踏上归途前，他只能让她房间窗户流泄出来的灯光照晒片刻……
房间灯打亮时，黎伊妮终忍不住满腹委屈，嚎啕大哭起来。
王丽秀被吵醒，到她房里。
黎伊妮很少哭，哭得声嘶力竭更是少，王丽秀心疼极了。
「怎麽了？」她轻抚女儿的背，「被客人欺负吗？黛儿没帮你出头吗？」
「要你管！走开！」伏在床的黎伊妮狠力挥开母亲的手，「都是你害的！」
她站到一旁，也哭了。
她摀着嘴，不愿让女儿听见。
真是她害的，她也这麽认为。要不是自己思念黎耀鸿思念出病来、要不是自己甚麽工作都做不来，女儿该在读书吧，最多不过在速食店打工吧。继而辉煌岁月的美好一幕幕浮现，又充满了黎耀鸿。
她回到自己的房里，可以哭出声了，可以呼应墙那头的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