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好朋友。」皓薰说。
「就好朋友而已吗？没什麽更特殊的吗？」
当记者特意寻问他与纪翔的关系时，身为经纪人的他，不小心楞了一下，如果连好朋友这个答案都无法解释他们两人之间的私交甚笃，金皓薰就真的不知道记者大人到底想要诱导他说出什麽样的解答。
可能是因为那一秒的迟疑，以致於这标题下得有点过火。
『女艺人报料：纪翔疑似同志，与经纪人共谱恋曲。』
呆楞了三秒钟，好像看不太懂字面上的意义。
很认真的把报导放置到他眼前……如果这里的纪翔指得是那个他所认识的纪翔，那麽这个经纪人指得应该就是自己吧！嗯嗯，这边还好理解，接下来是『共谱恋曲』？
嗯，这次沈默的有点久，然後……他再次目不转睛的看着字面的每个意义，拆开『恋』『曲』这两个字、再重组『恋曲』这两个字，很好！金皓薰总算有些明白的点头……终於……他把报纸给掀了，是哪个人把他们联想成在共谱恋曲啊！
真是够了。他轻声低语。
难道那些偷拍狗仔看不出是纪翔受伤，而他在扶他吗？一张他被搂在纪翔怀里的报导，让他有点不自在的走到窗台前。
碎碎念着，真是搞不懂那些人是怎麽想的？恋曲这种暧昧的名词，怎麽能随随便便把两个男人兜在一块。
要是让纪翔看了，搞不好会换来一顿冷嘲热讽。几乎能断言，他微扬的浅笑里，会有一大半嘲讽的神情。
那个有点坏、又有点麻烦的男人啊！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本来遗忘的，又忽然想起。
亲他，真的有必要亲他吗？就算是为了让他明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男女有别的，那也不必刻意亲他啊，更何况还是贴着他的唇。
可是，就只是贴着他的唇而已，不算逾越。
很轻、很淡……在外国影集中常看到，那是种亲人、朋友，甚至是同事间在一场庆功宴上都会有的一种轻吻；尽管那一瞬间，轻如蝶翼……却还是在他心里形成了一种回荡。印象中，在很久以前，纪翔似乎也这麽做过，不过那时是为了一场戏。
如果连一场戏，纪翔都能毫不矫作，那麽这个吻，似乎也没自己想得大惊小怪。
举手，不知不觉的抚上玻璃窗反射出的倒影，男子气的穿着、男子气的打扮，就算自己的身材瘦弱到让人觉得不太可靠……但仍在在彰显着他是个男子的事实啊！
唉！会写下这篇报导的人为什麽看不清呢？自己这般模样，除了只能是朋友、是知己，又凭什麽与纪翔谈情说爱？
这种念头一起，他的心便被自己吓得有点骇然。
这什麽见鬼的想法？
拍了拍两颊，连忙收敛心神，不该胡思乱想的。
他可是纪翔的经纪人啊，要考量得不仅是他全盘的演艺事业，还有艺人未来的定位与发展。
身在染缸似的演艺圈，皓薰能明白，当男人跟女人的友谊，太过亲昵，会让人怀疑。所以，在所有的流言蜚语中，关古威与方若錡原本最单纯的情谊，才会变调成悠扬的恋曲。
但，当男人跟男人之间的情谊，太过亲昵时，会演变什麽问题？从没处理过的他，无法预知这所有可能的发展。尤其当其中一个男人，还是个人气颇高的天王时，这样的丑闻，俨然成为演艺生涯中最大的难题。
那……该不该假装没这回事，来个相应不理……这样想来，好像也行不通。
毕竟，上星期与某制作人打架的新闻才刚曝了光，今天突然又冒出一篇艺人爆料，纪翔疑似同性恋的报导，这一连串新闻，如果经纪公司不赶快处理，恐怕会有影响纪翔人气的疑虑。
那……这礼拜，到底该不该找纪翔谈谈呢？
唉，为了这种事跟他谈，纪翔一定会生气的；尤其他最讨厌有人侵犯他的隐私—就算是他的经纪人也是一样。
无奈地，金皓薰的额头贴上了落地窗，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到底是哪个人想扯纪翔後腿？竟然刻意挑在纪翔跟央视的关系不太好的时候，发布这种『疑似』的八卦。
之前的酒吧闹酒事件，被绘声绘影的形容成，纪翔与钱制作为了女人争风吃醋；但熟知内情的人都知，钱制作根本对女人不敢兴趣的。而眼下这篇报导又很适时提供了〝纪翔疑似为同性恋〞，这下连不知内情的人，都能如数家珍的细数这一连串感情纠葛了。
明明是当天同一件事的衍生，结果被硬生生拆成了两个礼拜的报导。
金皓薰叹了口气，这编出来的情节，远比八点档的连续剧更狗血，那些狗仔八卦真有够资格去当编剧了。他揉了揉眉间，看着这莫名其妙的报导，想不出解决办法。
问题是，那……算疑似吗？
果然，思绪不意地又跳出纪翔倾身而下的瞬间。带点尴尬地轻轻摸上有点发热的唇瓣，虽然那一瞬只是很轻微的碰触，但每每想起时，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得屏息。
为此，金皓薰又是轻轻地叹息，根本分不清在纪翔那似笑非笑的神态下，哪个才是属於他真正的表情。
可能是太过专注，才没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当纪翔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摀着唇瓣，又叹着气的傻瓜。
「3秒可以叹息3次，是翱翔经纪快倒闭了吗？还是你要参加金氏世界纪录？」他开口，总是恶意的吸引了他的注意。
吓！脑海中模糊的嗓音，好像突然转变成现实。
在那磊落的注视下，该不会还能透视出他心里面存在的那个诡谲的念头……忽地，金皓薰脸红，一跨步，几乎就想要夺窗而出。
「这是二楼呢！」男子淡淡说道，「你是想要当超人？还是小飞侠？」
好你个纪翔。「谁要当小飞侠，我最讨厌小飞侠了。」想也不想，皓薰就这麽脱口。
「那你的意思是想要当超人喔。」
「超人？」有一点反应不来，不太懂今天纪翔的话为什麽都带着无法理解的谜。
「奇怪了，我为什麽一定要在小飞侠跟超人之间选一个？」有完没完啊！他很烦，要不要顺便加个蝙蝠侠凑成一组？皓薰带点恼怒的问。
纪翔笑了下，声音没有起伏，「不然你爬上窗台做什麽？」只是很单纯的提醒。
窗台？金皓薰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所在，突然感到尴尬，都怪他无声无息的出现，才让人直觉地爬上窗台，想跳窗而出。
「要下来了吗？」
「当然啊！」没好气地，他胀红着脸说道。
纪翔靠近了几步，朝皓薰伸出手。
「不用了，我自己下来就可以了。」好像又看到他很生气的脸，皓薰叹了口气，只好将手递了出去。
才一辅身，就被他用力一拉，撞进他怀里；修长的男子也不避嫌，完全的搂住了他……靠着那人的怀抱，金皓薰感觉自己战栗了一下，毫无防备地羞红了脸，要说这样的拥抱，算是男人间的情谊，未免也过紧了些。
偏偏男子不觉有异，神色平静的问出正事：「你在躲我？」
「没有啊！」
「那你怕看到我？」
「也不算啦！」
「那干嘛一看到我就要跳窗？」
很聪明，平日话不多的纪翔，竟然能这麽敏锐……金皓薰抵在他的胸前，不知道该怎麽解释。终於，小声的问他：「你有没有看今天的报纸啊？」
「嗯哼！」轻音，表示他看了，不过没什麽在意。
几近无言。皓薰叹了口气，不知道那麽敏锐的他，怎麽会在这一点上又太迟钝。
「那你有没有感觉到最近关於你同志的传闻，好像越来越多？」
「有吗？」漫不经心地，耸肩一笑。
就是纪翔这种太过轻忽的态度，才会让他想端起经纪人的架子也端不起来。慎重地，他将手搭在纪翔的肩上，很认真的说：「有。」
「喔。」很醇厚的嗓音，似乎认真的将他的话给听了进去。未久，又启口：「这麽说，是你很介意跟我传成一对？」垂首，用那过於敏锐的心思观察他每一个举动。
炙人的眼神太过专注。
睫毛抖了一下，那呼吸也跟着紊乱了起来，「我、我没……」几乎不明白，在他的注视下，为何自己会显的如此慌乱。
「我没介意，真的。」他加重语气，道：「如果一定要有绯闻才能红的话……我情愿你传绯闻的对象是我，这样我也不用去操心你会不会对我有所隐瞒，或是在没知会我的情况下，又冒出什麽新闻。」
话语里的一切明明是公事公办，但那极为羞涩的模样却令纪翔的唇畔浅浅含笑。
刹那，他放开皓薰那僵硬的背脊，道：「放心吧！我会处理的……你不用担心。」声音里有丝玩味，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情感。
金皓薰有瞬间的困惑，纪翔不是这样的人，可是这次他对绯闻的态度却比以往积极。
「你以前对这种事，好像都不太在乎的。」他小心的开口。忆及，那时他跟邱蕙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也不见他出来澄清什麽；可是这次，却为了他们之间这种近乎玩笑的绯闻，纪翔有了不一样的态度。
他瞅着他半晌，缓慢地启唇：「因为你在乎。」似乎这个答案就是一切。
「啊……」谜题越来越深。
「还有，我也不想因为我的关系，造成别人的困扰。」说完，他走向窗台，看着窗外。
这比较像是纪翔会给的答案。金皓薰立在他的身旁，有点懂又有点不懂。
侧着身体，仔细地，偷偷看他。望着那若有所思的瞳眸，皓薰忽然想起某个被春雨洗礼过的清澈午後……难怪，会有那麽多的女性歌迷、影迷支持他，看着……看着……好像连他的心也跟着复杂了起来。
似乎察觉了那意外的视线，纪翔偏过脸，瞅住他偷窥的目光。
刹那间交会的眼神，停留在这瞬间；被逮到的心慌意乱，让金皓薰连忙地别过脸。
原本以为纪翔不会放过取笑他的时刻，但这一次，他没有。只能说是被欺负惯的可悲性格，让皓薰又转过了头，与他四目相对。
「你啊……」话未竟，纪翔原本想搂住肩的手，硬生生的转而揉着他的发。
很寻常的举动，但他的眼神却似闪动，不知何故，金皓薰的呼吸又急促的起来。不能否认地，有一丝丝不同，存在他们俩之间，那不仅仅是知己、不仅仅是朋友……而是一种只能用『复杂』解释的情愫。
﹡﹡﹡﹡﹡﹡
「皓薰啊，你有喜欢的人吗？」
不知道为什麽，当老爸这麽问的时候，他明显地顿了一下，然後脑海里一闪而逝的是纪翔那似笑非笑的身影。
怎麽想起的会是他？
连自己都感觉好笑的皓薰摇了摇头，回答：「怎麽可能会有……每天忙都忙死了。」
「还是没有吗？」金大侠叹了口气，道：「依莉也走了很久了，是该为自己重新找个喜欢的人才是……」
「我说过，我跟依莉之间，不是那麽回事的。」他重申，说了几次老爸总是不懂。
「不是那麽回事，那是怎麽回事？难道是前不久跟你闹出绯闻的纪翔……」金大侠皱了皱眉，印象中，那是个男的……不过，记者偷拍出来的照片却意外的登对好看。
「拜托，他是个男的呢！」他拍了拍老爸的肩，无奈地说：「老爸，玩笑不要开那麽大，一点都不好笑。」
「男的又怎麽样，你老爸—我，也来日不多了，现在只要有人肯在老爸死後，还爱着你、守护着你，男的、女的，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麽差别。」金大侠话语清淡，隐含着某种了然。
虽然说儿子隐瞒着他的病情，但他自己并不是毫无知觉，现在他最担心的只剩下，身後他孤苦无依的儿子。他深知，自己的儿子乍看虽然是个乐天的人，但要是没有能让他支持奋斗的动力，他不知道这样的儿子能撑多久？如果儿子能谈个恋爱，重新有个想要为他奋斗的人，或许……他就能安心的撒手人寰。
金皓薰皱了皱眉，觉得说这些话的老爸有点奇怪。不会是老爸发现了什麽了吧？尤其那一句来日不多，让他的心隐约浮起难受。
那有点隐晦的含意，也带点不详的暗示，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曾经……也有过这种感觉，然後他选择了逃避。
「老爸不要胡思乱想了，没事的。」依然是这样的答案。两年多了，他仍旧没有成长，面对至亲的亲人，他只有笑笑的要老爸别多心。
是不是不要想，悲剧就不会重演；当他如当年埋首於忙碌当中，一记催魂的铃声，再度击破了他所有苦心营造的假象。
这次，传来的是，他父亲的死讯。
离跟老爸的最後一次谈话没有几天，几乎是措手不及。
当莉铃哭着说要帮他整理，却让他给遣走了。明天还要工作，着实不需要麻烦到太多人力，何况除了几件日用品，也没什麽东西好整理。
在医院里，他没有掉泪，收拾好老爸的遗物，他将东西带回公司。比起家里，老爸应该会比较愿意待在他打拼了一辈子的地方。
没有开灯，缓步的绕过了整间公司，就算不需光线，脑海中也能清楚的勾勒出所有的场景，最後他定定地站在团练室里。
黑暗中，彷佛看到了过去的一切……SD乐团离去、老爸心脏病发、贺总的嘲讽与自己马不停蹄的打拼，这两年半的岁月快速的像是烟尘般掠过眼前，渐渐虚远模糊地像个逝去的背影。
好像再怎麽努力，也没什麽意义；趁着黑暗，终於他蹲在角落，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声的哭泣。
可怜又悲惨……在他二十七岁的夏天，他变成了孤儿。
就在那一刹那，黑暗中凝聚的幻影，似乎停了下来，闪烁着淡淡的微光，有人走了进来。
「皓薰是你吗？」幻影沈缓的开口，没什麽解释，只是轻轻的说着：「……我听说了。」
纪翔低缓的嗓音，在暗夜里掀起了一阵阵涟漪；不想太丢脸，他赶紧胡乱地抹了抹眼泪。
藉着手电筒的光，抹泪的手被人制止了，他的手被反握在纪翔手里。
「想哭就认真的哭，这没什麽好丢脸了。」
这一瞬间，他似乎变得很懂他。掀起泪眼，望着纪翔理解似的脸，他突然用力的抱住他，没有什麽含意，只是孤单久的他，真的好希望能有一个臂膀能承受他的眼泪。
「放心哭吧！」关了手电筒的灯，他伸手搂住了皓薰的腰，让他倚靠，然後缓声说道：「要怎麽哭都没关系，我会一直在这里。」
「纪翔……」被搂在他怀里，金皓薰止不住的哭泣。似乎再怎麽道谢也不足够，他只能反覆的念着这个不同的名字。
纪翔没有动作，任由湿意染上自己的胸前。
与他之间，似乎有一根情弦断了……太过脆弱的神情，让纪翔终究抹去了他不断滑落的泪滴，虽然他说过要他怎麽哭都没关系，可是一旦皓薰哭得无法自抑，却还是让他眉间微皱。
伸手，捧住他啜泣的脸，然後哭声隐没在他温热的唇瓣之间。
不再是轻轻覆盖而已，而是唇舌之间交融；被拥抱的人细肩颤抖，沈浮之间，是谁在索取、谁在回应，哭得无法呼吸的他，已经无法分辨。
当细碎的吻，逐渐变成探索……或是渴望。金皓薰浑身发颤地不敢睁眼，怕一睁眼，属於这里的一切会虚幻的有如过眼云烟。
转瞬之间，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可能是夜太黑，以致於他没有发现纪翔欺身而上，也可能是悲伤是另一剂催情的药剂，让他无法拒绝。总之，当一切褪去，相拥的两人再也回不到原点，再也回不到最单纯的经纪人与艺人之间那简单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