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我开车送她回家,在路上我们闲话家常聊了很多。
我跟她说肚子有点饿,她带我去一家卖虾卷跟米粉羹的小店吃宵夜。那间店我把它记在导航地图里面,就在八德路跟自立路交叉口附近,叫阿木虾卷鱼羹。
而她自己在市区里买了一间小房子,两房一厅,还有一个可以看见公园的小阳台,她说一个人住已经足够,而高雄的房价便宜,贷款对她来说并不会造成太大负担。她邀请我去她家坐坐,我摇头说不。
吃宵夜的时候我们聊到当年我跟她谈到结婚时的事,她说终於有机会问我:『为什麽你会在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想着要跟我结婚呢?』
「因为不想分开啊。」
『什麽?』
「不想跟你分开。」
『嗯。』
「我那时只是单纯地想着,如果我要规画将来,那麽你该放在哪个位置,除了老婆,好像没有其他适合你的。」
『所以你就想跟我结婚了?』
「是那时候,那时候,现在不想。哈哈哈!」我大笑了起来,她也跟着笑起来。
『你说没意外的话,会跟女朋友结婚,是吗?』
「嗯……其实我们讨论过结婚的事了,而且也求过婚了。」
『你求婚?』
「当然是我啊,怎麽可能是她?」
『你怎麽求婚?』她的表情一整个很兴奋好奇。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那求婚的方式不算好,但我的心意绝对是满分的!」
『说来听听嘛!』
「不了。」我摇摇头。
『拜托!我真的想知道!』
「不了,这是我跟我女朋友之间的秘密。」我说。
从吃宵夜的时候开始一直到她家门口,她不停地央求我把求婚的过程告诉她,但我就是不想说。
她下车之後,站在家门口对我挥手。
我拉下车窗跟她说了再见,便离开了高雄。我心想「就一路往北开吧。开到哪儿累了,就睡在哪儿吧。」
原来这趟旅程走完了之後的感觉是这样的。我心里有一种特殊的充实感。
在来程的时候,我心里想着的是该怎麽找到每一个人,达成我设定的每一个目的。过程当中有失败的,也有成功的,但不管失败或是成功,我都有一种从过去跑到未来的感觉。
就拿余涵香来当例子吧。
当我在她家对面的马路边,看见她骑着机车回家,然後余妈妈抱着一个小婴孩出来,两个人在逗弄着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像是一个从过去跑到未来的人,我的感觉像是我正跟余涵香在一起,但我已经偷偷地搭乘时光机来到未来,看见了未来的答案,这一幕幕在我眼前活生生上演的画面,不在我跟余涵香的未来里,而她正在逗弄的小婴孩,与我无关。
我彷佛是一个误闯时空的旅行者,在这趟旅行里,从未来了解了过去,从过去看见了未来。
而目的地中的每一个人,过去都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而我现在所身处的未来,并不在她们的过去里。
这趟旅行,重要的不是来程的时候我能找到多少人,完成多少设定的目的。而是在回程的时候仔细地细数,我到底得到了什麽。与其说这是一趟找人的旅行,不如说我是在找自己。
是的,我其实是在找自己。
而我找到了吗?或许吧。
谁知道几年之後,未来的那个我,又跑来找现在的我呢?
当车子真的离开高雄,眼前的路标写着仁德的时候,我想起两、三个月前,我向刘雨青「求婚」时的过程。
严格说起来,我那不是求婚,应该叫做谈婚。
我不希望婚姻是求来的,而是谈来的。
「为什麽女人总是喜欢听别人怎麽求婚呢?又为什麽总是要男人开口去求婚呢?」这些问题我想了很多年,但就算想破头也没有答案,有时候会觉得婚姻本身一开始就是一件不公平的事,而奇怪的是不管男女都希望在婚姻里要求平等公平。
这不是一种阿呆的行为吗?
一件事的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要由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男、女)要组成一个相同的大个体(家庭),其中一个个体(男)就要去求另一个个体(女)答应跟他组成一个大个体(家庭),这到底在干什麽呢?
既然如此,那婚姻为何要求?
如果要公平,为什麽不是两个人说好「嗯,我很爱你,你也很爱我,那我们结婚吧!」呢?
我真的没有求婚,至少在我自己的标准里是这样的。
但这段「没有求婚」的过程,我却记的很清楚。
两、三个月前的某天晚上,在台北,我们刚看完电影,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我问了这句话。
「你喜欢郭元益、礼坊、还是伊莎贝尔?」我说。
『嗯?什麽?』
从她说话的语气与音量,我猜她是吓了一跳。我从没问过这个。
我指着某一栋大楼顶部闪个不停且颜色不停在变化的超大型的广告看板,那上面写着:「郭元益喜饼」
『这是干嘛………?』她又问。
「你还没回答我,你喜欢郭元益、礼坊、还是伊莎贝尔?」
『我……不知道。』
「去年春天,恒豪结婚的喜饼就是郭元益的,我觉得蛮好吃的。」我说。
『嗯,我也觉得很好吃。』
「所以你喜欢郭元益?」
『不错啊!』
「可是前年你的好姐妹结婚的时候,你不也说过她的伊莎贝尔很好吃。」
『嗯,那也很好吃。』
「所以,你喜欢郭元益、礼坊、还是伊莎贝尔?」
『我选不出来。』
「那……我们找一天去选吧,好吗?」
『这是……什麽意思……?』
「然後同一天,我们再去选戒指。」
『所以,这是什麽意思?』
「以後,我们看完电影,我就不想再载你回你家了。」
『为什麽?』
「因为我想载你回我们自己的家。」
『所以,我已经问三次了,程凯任,你这些话………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不会浪漫的求婚,但我想娶你,好吗?」
这话说完,我们有三分钟左右的时间没有说话。
车窗是紧闭着的,车里只有细细的冷气风声,还有音响正放着钢琴音乐。
『这种求婚真的很烂。』她打破沉默。
我转头看了一下她,只见她表情复杂,眼眶有些泛红,但却笑着说话。
「对不起喔。」我说。
『我没期待过被求婚那天有什麽浪漫的画面,但这个真的太烂了。』她笑着说,眼泪却掉下来了。
「对不起喔。」
『因为你的求婚太烂,所以我要惩罚你。』
「惩罚什麽?」
『惩罚你可以说一次。』
「再说一次什麽?」
『你想娶我。』
「我想娶你。」
『用你满满的爱跟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说。』
「我。想。娶。你。」
『再一次。』
「我想娶你。」
『再三次。』
「我想娶你。我想娶你。我想娶你。」
『好。我愿意。』
「嗯。」
『我愿意。』
「好。我听到了。」
『我愿意。』
「好啦!我听到了啦!」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她说。
*我愿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