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诞节前两天,侯建奇录了一块录音带要给苏玉婷,是的,录音带。我也是在那时才发现他会弹吉他。
那天早上没课,但我已经醒了,只是赖在床上发呆,想再继续睡一回。他连门都没敲就冲进来,我猜是门根本没关,我以为是我室友,结果不是,当他爬到我床上时我以为是地震,转头惊见一张黝黑但稚气的脸在叫我起床,更是吓我一大跳。
我问他:「操汝母!人惊人可惊死人,兄台可知否?」
他说:「知也。」
我又说:「且今早无课也,兄台又可知否?」
他说:「亦知也。」
我再说:「既知,何苦扰吾清梦?」
他说:「梦汝母!吾知汝醒矣!」
我又说:「兄台因何口出脏言问候家母?」
他说:「汝问候家母先。」
我回他:「其乃敝人口头禅也,勿怪勿怪。」
他说:「怪你妈啦!别哈啦了。」
我问他要干嘛,他说他想写封mail给她,目的是想约她在耶诞节的时候一起吃饭看电影。
「我请你吃今天的中餐跟晚餐,你一定要帮我。」他说。
「可是,我并不会写信啊。」
「至少你有女朋友啊。」
「我女朋友不是写信写来的啊。」
「至少你有经验啊!」
「你也追过女生啊,你也有经验啊。」
「我每次都被打枪,没成功过啊。」
「所以咧?」
「所以你要帮我。」
「我没比较厉害。」
「至少比我厉害。」
「…………」
「不然我请你两天的中餐加晚餐,再加两天的宵夜。」
「两天的中晚餐再加四天宵夜。」
「三天宵夜。」
「三天宵夜,再加三天午餐。」
「成交。」
「先说好,我可没保证约得到,这没有保固的喔。」我说。
「OK啦!」他说。
那天我们本来想写了一封超过两千字的mail,希望信中字字斟酌而且写满了诚意,但重点其实只是:「耶诞节请你吃饭看电影,可以吗?」
那时,我像是古代教书的夫子一样,他坐在电脑前打字,我在他後面走来走去,摇头晃脑地提着词,我说一句,他打一句。
但我们连二十个字都写不出来,就别说是两千字了。
「第一句当然就是玉婷学妹你好,这不需要讲吧?」我说。
「这样会不会太俗气?」
「不然你想怎麽写?」
「亲爱的玉婷妹妹?」
「妹你妈啦!你西门庆吗?」
「那……亲爱的玉婷学妹呢?」
「噢!这个不错!」我说。
「那开头第一句要说什麽?」
「就谢谢你给我跟你认识的机会啊等等的这些话吧,先寒暄一下啊。」
「会不会不够特别?」
「你想要多特别?」
「例如写一段歌词或是一首诗之类的?」
「你现在是打算当作文在写吗?」
「不是啦,因为我们都知道她很有气质啊,又中文系的,如果没写些有气质的话,我怕她会觉得我水准很低………」
「那你想写什麽歌词什麽诗?」
「有没有那种表达男生很欣赏女生的诗?」
「我怎麽知道?」
「不然歌也可以。」
我思考了一会儿,「那就郭富城的《我爱你》好了,张雨生作词作曲,品质保证赞!」我说。
「我爱你?这麽直接?」
「其实歌词很含蓄啦。」
「我忘了怎麽唱耶……」
「就“我也有些不能忍的痛,你也有些藏不住的愁”……」
「干!是哪里痛哪里愁?我不要啦!」他很用力地摇头,「太明显了!我要的是那种偷偷喜欢的,偷偷欣赏的,偷偷的不想被发现的。」
「那张学友的《偷心》好了。是谁偷偷偷走我的心────噢────我的眼睛看不见我自己────」我努力地唱了几句。
「不要啦!」他又用力摇头,「是我想偷她的心,不是她偷我的心!」
「干!我要翻桌罗!你自己想啦!女朋友是你要追的耶!」
「便当跟宵夜不要了吗?」
「唔………」
「哼哼哼……」
「那……来首诗好了。」
「什麽诗?」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干你是失忆症吗?还不知今夕是何年咧。」
「这真的有含意的!」
「什麽含意?」
「你可以跟她说,因为不知道明月几时有,所以你们可以一起喝酒,问不问青天就随便啦。因为看着她的时候太神魂迷茫,像是身在天上的宫阙,快乐到以致於不知道今年是哪一年。」
「你的便当跟宵夜快飞走了……」
「唔………」
「认真点……」
「我很认真啊!」
「认真想这什麽鸟东西?」
「干!写不出来不然你用唱的好了啦!」
这话启发了他的灵感,像是天外飞来,刚好正中侯建奇的下怀。
「椰──」他尾音上扬,「可以喔!这个够特别!」他说。
然後他跑回他的寝室,我有不好的预感。
过没多久他就拎着一把吉他跑回来,他说他要用唱的,然後录成一块录音带拿给苏玉婷,「肯定没人这麽做过!」他说。
为了不让有点生疏的琴艺扣分,我被他派去7-11买录音带,他在宿舍里狂练和弦。
当我录音带买回来,他练到满脸通红,冬天我们宿舍的室温最多只有十七、八度,他的额头却在冒汗。
「我感觉像是要上台去比赛的歌手,非常紧张。」
「只是要录音,没什麽好紧张的。只是有个更重要的问题。」我说。
「什麽问题?」
「你唱歌能听吗?」
「废话!」他反驳,「我最满意的就是自己的歌喉了。」
「那你先随便唱首歌哼两句来听听。」
然後他用很开心的表情弹起吉他,哼了几句童谣王老先生有快地咿呀咿呀唷,老实说,歌喉实在是不怎麽样。
「呃……这歌喉你有信心吗?……」我问。
「那当然!」
「好,你有信心就好。」
「但现在有个比歌喉更重要的问题。」
「什麽问题?」
「你有没有录音机?」他说。
然後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沉默了几秒钟之後,「人为便当折腰,是的老板……我去借……」我说。
录音机借回来了,录音带也买了,吉他也练了,可以开始唱了吧?
喔不,不行,还没选好唱什麽歌。
经过几度想翻桌的几番讨论之後,我们决定唱张学友的《一路上有你》。
但为了符合目的,我们还改了歌词。
歌词改好了,录音带也放到录音机去了,吉他和弦也练好了,只见他深呼吸一口气,用食指立在两唇之间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後给了我一个眼神指示,我按下录音键,他便开始唱了。
「你知道吗?想给你写封信,是需要很多勇气。
是天意吧,我在餐厅遇见你,让我差点停止呼吸。
你相信吗?想请你看电影,是需要更多勇气。
是天意吧,我想要约你,耶诞节去看电影。
也许,冥冥中可能注定,那天…………」
他还没唱完,隔壁就有人敲墙壁大骂:「干!唱三小吵死了!」,接着立刻又有人补了一句「注定我等等就要去扁你!」
我们面面相觑,不敢继续唱下去,於是先把带子倒回去听了一遍。
录音带传来「也许,冥冥中可能注定,那天…………碰碰碰!干!唱三小吵死了!」、「注定我等等就要去扁你!」
因为那个干字穿透力十足,录得非常清楚,我们当然不可能去赌苏玉婷不会听到这一段,所以这当然是不能用的,只能换地方再录。後来我们想到系馆附近有个安静的角落,那儿绝对不会有人骂唱三小,只会有摇晃的树,细细的雨,和十三度的低温。
因为天气冷,他的手指头僵硬不听使唤,而且声音也冷到发抖,形成很自然但频率不对的快速抖音,所以我们这一录,来来回回听了又洗掉,共花了三个多钟头。
当天晚上,我替侯建奇拿录音带去给苏玉婷,因为他录音时冷风吹太多,晚上开始感冒全身无力。但他真的是个蛮细心的人,他还把唱的歌词写在一张纸上并且夹到录音带盒里,怕她听不懂。
在那张纸後面,他写了一段话:「如果你愿意,我的mail是[email protected],我们用mail约时间好吗?」
两天之後,耶诞节那天傍晚,我正准备去带林梓萍一起去吃我们的耶诞大餐:「卤肉饭」,却在校门口遇见苏玉婷。
「学妹,录音带听了吗?」我好奇地问。
『听了。』
「感觉怎样?」我问。
『唔……不好听……』她说。
*怪方法不一定就是特别的。*
附上改编歌词:
你知道吗?想给你写封信,是需要很多勇气。
是天意吧,我在餐厅遇见你,让我差点停止呼吸。
你相信吗?想请你看电影,是需要更多勇气。
是天意吧,我想要约你,耶诞节去看电影。
也许,冥冥中可能注定,那天可能有人约你。
一颗心在不安里,飘来飘去,都是为你。
约你看电影,吃晚餐也可以,只求你给个机会跟我出去。
约你看电影,我请客没问题,希望这个耶诞节有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