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指考结束，到成绩放榜前，有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等待期，对於刚考完试的考生们来说，无疑是彻底放松的大好假期。
王婉婷的姑姑、姑丈在宜兰冬山河经营民宿，她索性邀请大夥一齐出游，到宜兰玩个两、三天。这个提议当然一致通过了。
他们抵达宜兰的第一天，立刻租了机车，飙去参加热闹的童玩节，中午吃过当地特色小吃後，再去冬山河亲水公园悠闲地晃了一整个下午；隔天，便直奔武荖坑风景区玩漆弹去，每个人身上都被打出几处瘀青来，却是玩得不亦乐乎。
当晚他们回到民宿时，虽然身体有些疲累，但精神上反倒兴奋依旧，一时间也不急着倒头大睡，就在房间里玩起扑克牌，衬着电影台正在播放的搞笑片，不时溢出欢笑声。
此刻，四人围成一圈，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紧盯着中央愈堆愈高的牌，轮流将自个儿手中背面朝上的牌掀开，并伴随着紧张的呼号声。
是的，他们正在玩「心脏病」，规则简单却又相当刺激的纸牌游戏。
「……五！」
「……六！」
「……七！」
「八──」
啪！啪！啪！
「哇靠！好痛！」
哀叫出声的人是吕柏豪，这个回合他运气不错，刚好他掀开的最後一张牌就是黑桃八，便眼明手快地第一个押上掌心，大赢。
但也因为这样，後头跟进的其他三个玩家也会顺势打上他的手背。
「班长，其实你是故意等着要打我的对吧！下手有没有这麽狠啊？」吕柏豪连连甩着被打红的右手，迭声埋怨道。今天玩漆弹的时候，他的右手背就中了一弹，现在又被重重拍了一下，真可谓雪上加霜。
「哎呀，抱歉喔，我暂时忘了你的伤肢就在右手。」胡恩晋也没有否认，一边推了下眼镜，一边凉凉地回答，气得吕柏豪牙痒痒的。
「齁！很过份欸！你超敷衍、超故意的啦！」
「哦？被你听出来啦？不容易。」
他们俩一搭一唱的夸张反应逗笑了两个女孩。
「呵呵，吕同学，愿赌服输喔！小狐狸才不是那样的人。」
「啊，我就知道小公主最偏心自家狐狸啦！」他这麽一说，又惹出一阵笑。
「我看心脏病就先玩到这里好了。这盘我最输，明天中午我请大家喝饮料。」李兆亭笑着将整副牌重新归拢整理，洗了几下牌後，放到一旁。
「喔耶！有免费饮料喝罗！」吕柏豪欢呼一声，又纳闷地搔了搔头，「不过，阿亭，你的牌技也退步太多了吧？我记得你以前玩心脏病老是第一个『清仓』的，你是不是刻意放水啊？」
「放什麽水？我还放火呢！我是太久没玩了，当然会生疏啊。」李兆亭耸耸肩，轻松带过。可事实上，这牌局她的确是玩得小心翼翼。
自从王婉婷在指考最後一天对她「坦诚相告」之後，她就尽量避免两人直接相处，以免一不注意又擦枪走火，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到时只会让阿豪和阿晋也跟着感到难堪，甚或搞坏这份交情，何必呢？
像刚刚大夥儿在玩心脏病，只要王婉婷的出牌顺位在她前面或後面，她就宁可自己出手慢点垫底，中间隔着两个男生的手，就是不想直接打在对方手上，即便力道再轻，也怕她过度纤细的神经会往敏感的方向想。
她是崇尚和平的人，一点也不想引战。
只不过，世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愿。
李兆亭正想找个藉口好独处，王婉婷却伸手拿过扑克牌，早她一步开口：「现在才九点半，要上床睡觉还太早，不如我们再来玩个小游戏好了。」
「什麽小游戏？」单纯的吕柏豪发问。
「真心话大冒险。」
「是喔……」那不是女生才会玩的无聊八卦游戏吗？吕柏豪顿时感到无趣。
「可是，我们玩的版本规则不一样唷。」
「哦，说来听听。」胡恩晋倒是被勾起了兴致。
「我们分别抽一张牌，数字最小的那个人，要乖乖回答其他三人各一个问题。」
「咦？这样一来，手气最差的人不是很吃亏？如果他选择不回答，就要连续大冒险三次耶！」这把也玩太大了吧？吕柏豪啧声道。
「我还没说完嘛。所以罗，这时候抽到最大数字的那个人就有『豁免权』，他可以决定要不要网开一面放人一马；但相对地，他可以私底下要求数字最小的人无偿为他做一件事，作为报答，而且不得拒绝。」
这样的游戏规则，看似对输家宽容，实则相当苛刻。
尤其是李兆亭无意间对上王婉婷看向自己的目光时，心中涌现一股不好的预感，顿时明白了这个游戏是冲着自己来的。
「大家觉得如何？」王婉婷笑问，「李同学，你说呢？」
李兆亭好想大叹一声无奈，但她实在没有拒绝的余地，「阿晋和阿豪如果想玩的话，我就奉陪。」唉！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看着办了。
这趟旅行毕竟王婉婷居中出力甚多，他们才能玩得如此开心，况且高中生能问出多离谱的问题？再说，一切全凭运气，只是图个好玩，大夥也就点头赞同，开始一一抽牌。
前两回合分别是吕柏豪和王婉婷抽到签王，其他人的提问和大冒险的内容也都以趣味性质居多，倒也玩得其乐融融、不亦乐乎。
然而，当李兆亭在第三回合「中奖」时，情况产生了变化。
她抽到梅花A，五十二张牌中最小的一张。毫无悬念的，她注定得接受盘问了。
胡恩晋抽到方块K，数字最大的他沉吟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到目前为止，有哪件事是你最担心自己做不到的？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实在很想知道，平日李兆亭看上去总是坦然自在，但一定也会有让她觉得力不从心的地方；在她眼中，困扰着她的难题会是什麽呢？他很好奇。
「真心话。曾经有，但已经解决了。」李兆亭笑了笑，据实以告，「阿晋，说起来我要感谢你，如果没你帮忙，我的数学大概真的会成为恶梦，我现在也不可能坐在这里玩游戏，而是直接上重考补习班报到了。」
此话一出，吕柏豪心有戚戚焉地点头附和，但胡恩晋听了却不怎麽满意。
就这样简单？只是学业上的？但，他已经没有第二次发问的机会了。
紧接着提问的是牌数第二大的吕柏豪，他的神情居然显得异常紧张，甚至还大大地深呼吸一下，才微微红着脸问：「那个……你喜欢的是哪种类型的男生？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没想到的是，李兆亭听了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你问这什麽白痴问题啊？」一向大剌剌的他此刻居然扭扭捏捏地像个小女生，看了就觉得好笑。
「啐！你到底要不要回答啦！」吕柏豪让她笑得有些恼羞。
「呵呵，好啦，真心话。」李兆亭稍稍止住笑意，迅速地想了一下，说：「我喜欢的男孩子类型嘛……不要长得奇形怪状，也不必多才多艺，基本上，只要他孝顺、懂事、会照顾人，这样就很好了。」
「喂喂喂，你当自己是选十大杰出青年的评审喔？」吕柏豪马上不以为然地说，「阿亭，你认真点回答行不行？」
「我很认真啊！」李兆亭觉得自己受到冤枉了，「人品好的人，本来就不可能坏到哪里去。难道不是吗？」
「但这也太──」吕柏豪还是不大甘心，总觉得她的回答有够模棱两可，正想再问，却让王婉婷截断了话。
「吕同学，你只能问一个问题喔，现在轮到我了。」王婉婷说完，随即看向李兆亭，问出她心里筹谋已久的问题：「我要问的跟吕同学有关。」
「我？」不只是吕柏豪，胡恩晋跟李兆亭也都大感意外地怔了怔。
「刚才你说的那些条件，我觉得吕同学挺符合的呀。但你似乎未曾将他列入考虑，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其他人选，可是因为顾忌着人情关系，不能说出来？」王婉婷充分遵守只能问一个问题的规则，却在发问过程中大肆加入自己的揣测，铺设成一道预设立场明显的是非题。
而无论李兆亭回答是或不是，都会栽进语意的陷阱里，让她变得两面不是人。
覆水难收，说出口的话也无法再收回。这个尖锐又指涉性极强的问题，轻易地就砸破了四人之间的平衡。
「……」李兆亭一时愕然地望着她。
王婉婷回给她一抹笑，依然甜美，却不带温度，「李同学，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婉婷，你问得太过火了。」胡恩晋皱着眉出言制止，但亡羊补牢，已然太晚。他瞧见了，那一瞬间，柏豪和兆亭都倏地变了脸色，他们俩各自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不是吗？而这绝对不是能随便拿来玩闹的事。
「会吗？真心话大冒险本来就是这样的游戏嘛，问题的范围又没有设限。」王婉婷的神情一派无辜，又说：「如果李同学不愿意回答，也是有别的选择呀。」
果然，还是免不了吗……李兆亭闭了闭眼，而後面无表情地说：「大冒险。」
「阿亭……」这时吕柏豪注视着她的眼神，有些惊讶不解，有些失落受伤，更多的却是迷惘和旁徨。
「婉婷，老实说，以你对我和阿豪有限的了解，这问题成立的前提根本不存在；也可以说，这是个没有意义的假问题。但既然我玩都玩了，就得尊重游戏规则。说吧，你要我做什麽？」李兆亭只能摸摸鼻子认栽，而这也是她容忍的极限了。
王婉婷暗暗冷笑了下，反正不管对方回答与否，她意在警告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便表现出宽宏大量的样子，「那好吧，大冒险的内容就是──」
岂料她尚未说出完整的字句，胡恩晋就凛着脸出声打断：「不用了，我豁免阿亭的大冒险。」
王婉婷诧异地看着他，双唇开阖着，却吐不出半句字来。
吕柏豪也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费解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脸庞上来回游移。
胡恩晋对聚焦在自己脸上的复杂目光不予理会，迳自站起身来，拉着李兆亭就匆匆往房外走，「兆亭，你出来一下，我要跟你说你必须帮我做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