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落花有意
「姑娘似乎正被许多『不速之客』缠着。」蓦地，腾龙开口道。
闻言，司徒芸先是一怔，而後笑了笑，「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
打从离开上官别苑，她便感觉一路上有人监视着，本以为是自己多心，想不到她真的被跟踪了。
「小心！」司徒芸还没将思绪拉回，腾龙一个跨步便将她拉离原位。
只见腾龙手中摺扇一收，远处飞射而来的暗器便在瞬间被打落在地
若非他反应极快，现下承住这暗器的便是司徒芸了……
「是唐门特制的『毒蒺藜』。」腾龙望着地上的暗器，缓缓说道。
「唐门？」司徒芸皱紧了眉，百思不得其解。
唐门……难不成是为了报上次的仇？怪了，那也应该去找上官策吧？毕竟冤有头、债有──
「跟我来！趁着还未惊动城里的百姓前将唐门引开，以免伤及无辜。」霍地，腾龙拉住司徒芸的手腕，施展轻功往市集外奔去。
「咦？」司徒芸只能够傻傻地跟在腾龙後头。
望着腾龙的背影，她忽然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涌上心头……但两人明明是初次见面，不是吗？
才方离开闹区，腾龙的脚步再度停下。
「怎麽了？」司徒芸问。
腾龙将她护在身後，应道：「我们被包围了。」
语音方落，司徒芸只觉天空一暗，眨眼间，成群的紫衣人士自屋檐跃下，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还来不及讶异，一名身穿红纱的女子自人群中走出，白皙的脸上有着娇媚的笑容，「这位公子，只要你将身後的姑娘交出，便可保全性命，否则就别怪奴家手下无情了。」
「那倒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腾龙眼一谜，抬掌袭向红衣女子。
两人过了几招，红绫自知不及，纵身一跃跳至五丈之外，「你们还愣在那做什麽？赶紧拿下那丫头！」
一领命，众人蜂拥而上，接二连三地以司徒芸为目标做攻击。
腾龙暗自一惊，连忙替她化去来者的攻势。
虽说他武艺高强，但毕竟以寡敌众，要保护司徒芸的周全已有些吃力，红绫的连连猛攻，更是让腾龙渐渐趋於下风。
眼见腾龙自顾不暇，红衣女子见机不可失，便自怀中取出短刃朝司徒芸袭去，腾龙反应不及，只得以身体为她挡下一刀。
女子来不及收招，锋利的短刃分毫不差地刺中了腾龙的右胸。
蓦而，腾龙施尽全力朝地面一击，掌风一震，逼得众人不得不向後退避。
「腾公子……你……」司徒芸失措地看着腾龙，不明白一个初识之人何以为她做到如此。
腾龙望向红衣女子，眼中有着浓烈的怒意，「奉劝你别试图探清我的底限，否则我会让你死得体无完肤。」
闻言，身着紫衣的唐门门众似乎有所动摇，一个个望向为首的红绫。
「哼！」女子袖一拂，不甘地收起了杀意。「咱们撤──」
一阵烟雾弥漫，眼前的众人再度消失在薄烟之中。
「腾公子！」
※※※
客栈内，司徒芸坐在床缘，小心地照顾着床榻上的腾龙。
「你醒了？」直到腾龙睁开了眼，司徒芸才放下心口的大石。
「这是……客栈？」看来他强行催动内力，引起身体的反蚀。
「你伤得很重，又耗尽了气力，所以晕了过去。」
腾龙点点头，脸上有着略带疲惫的笑容，「你没事就好。」
他为的，只是换取她毫发无伤？
「我俩素未平生，腾公子何以──」
「素未平生……」腾龙打断了她的话，苦笑道：「可我却等了你十四年。」
司徒芸一愣。
是啊！素未平生，岂可能令人做到如此？难道她在失意前便与腾龙相识，两人交情匪浅？
「我们……认识很久了？」答案呼之欲出。
「嗯。」腾龙望着她的眼神温柔似水，很轻、很轻。
「对不起，我、我不记得了。」是怎样的情感，可以教一个人不顾自己的生死，仅为对方而想？
然而，如此深的情谊，她却忘得一乾二净！
「为什麽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我到底是谁……」她害怕自己，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做过些什麽。夜晚的梦餍之中，那惨绝人寰的叫喊，口口声声指责她是「妖女」……
泪水自她的眼眶宣泄而出，彷佛这一刻，在她曾经相熟的人面前，她才敢表现出这一面。
「芸儿！五年前，是我做错了太多，你才会离开。」腾龙不舍地将她抱在怀里，「我会继续等你，就算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你记得，从今往後，你不再是一个人、有我陪着你，那就够了。」
意会到自己的失控，司徒芸抽开了身，伸手擦净脸上的泪迹。
「腾大哥一定饿了吧？我去吩咐小二备些膳食。」她笑了笑，起身走出了房内。
关门声方落，一道红影自屋梁上跃下，站定在腾龙身前，「你疯了吗！为了那女人你连命都不要了？」
发话的，是白日突袭两人的红衣女子，由此刻看来，她与腾龙似乎熟识。
「今早，你是真心想取她性命，是吗？」腾龙仅是发问，并没有答话。
察觉腾龙正在发怒，红绫的口气稍作收敛，「你为何要演这场戏？」
「不让她忆起自己是唐门千金，这是最好的办法。」
让唐门之人攻击她，一旦双方建立起了敌意，要她想到自己也是唐门之人，可是难上加难。
她的过去太痛苦，也太沉重，如果忘却一切能让她好过一些，他愿意……抛弃荣
华富贵、抛弃头号名衔，以一个平凡人的身分与她重头来过。
「虽然你贵为唐门掌教，但这回毕竟兹事体大，你以为你能瞒得过门主吗？」
「必要时，我会带着她离开。」望向窗外，他心烦地吐了口气。
「看来，你真的很爱她……」十四年了，他依旧只爱着唐芸熙；也唯有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才会透露出一种名为温柔的情绪。「但你真能取得回报吗？别忘了，五年前她是为谁而离开唐门！」
是为了上官策啊！为了他，司徒芸抛下了唐门、抛下了武艺，只因为情所困。
敛起眸，腾龙一语带过，「我自有分寸。」
红绫柳眉一拧，自窗边翻身离去。
房内，再度趋於平静。
＊＊＊
这间客栈几乎可以说是全洛阳最顶级的客栈，自房内走出还得要经过偌大的花园、雅房，才能找到店小二。
司徒芸独自走在园中，心情慢慢沉淀了下来。
由腾龙的眼神中，她可以确定腾龙并没有说谎，两人的陌生感也渐渐以有化无。
如果能藉由腾龙忆起所有的过往，那麽……是不是也能让她想起可能与上官策之间所有的「关联」？
如此一来，或许也能知道上官策留下她的原因。
「上官贤侄，咱家玉儿从小和你一快长大，她对你的心意你不会不明白吧？」
经过一处别致的雅房，里头传出的谈话声令司徒芸不自觉地注意起来。
「晚辈心中所想，前辈也该明白才是。」
停下步伐，司徒芸眉一挑。怪了，这不是上官策的声音吗？
「伯父自是明白你心里惦着那死去的未婚妻、沐贞，但你既能够娶妾，难道不能够娶玉儿吗？」一身华服的年长着问道。
说穿了，若能将女儿嫁入上官家，那便等於坐拥一屋子的金山银山、不愁吃穿。若非上官策所居的别苑地势难行，只怕前来说媒的媒人早已踏平上官府的大门。
上官策敛起笑，「恕晚辈直言，感情之事强求不得，难道咏玉姑娘过门後便会幸福吗？相信以前辈的人格，不会不顾女儿的幸福、落人口实。」
「贤侄所言极是……」上官策一语堵住咏玉她爹的如意算盘，若说「顾」这金山银山便和他挥手走人，说「不顾」便又是个不顾女儿死活的禽兽。
「前辈若无要事，请恕晚辈先行离开。」
雕花窗门外，司徒芸思索着。
沐贞……未婚妻？莫非画像中的女子就是──
她还记得，当日去书楼时，上官策望着画中女子的神情是如何的温柔。
莫名的，她的心似乎被人紧紧拧了一下。
「司徒姑娘？你在这儿做什麽？」
司徒芸回过神，这才发现在身後的竟是沐少只。这麽说来，在里头的准是上官策不错了。
问话声透过薄窗传入房中，上官策寻声望去，立刻捕捉到窗外纤瘦的人影。
见状，上官策二话不说起了身，一到房外，便看见司徒芸一脸尴尬的模样。
「我不过是……」不对，难不成要她说自己是因为听到上官策的声音才被吸引过来？不要、打死都不要！
正当司徒芸支吾不语，上官策缓缓出声：「你在这儿做什麽？」
「你的身子好些了吗？」司徒芸一见着他，便脱口问道。
上官策点点头，随後故意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小芸儿是担心我，才会特地来找我的？」
「才不是，你少臭美了！」不过否认不得的，是她真的越来越在意上官策了……
幸好他身体没事，昨晚他那苍白的脸色可是让她担心得要死。
「我来是因为──」
上官策听着，然而她还没说完，人便往一旁跑去。
「腾大哥，你怎麽下床了？」想起他胸口上的伤，司徒芸不自觉地关心起他，也因此，一发现他便跑了过来。
「你出来很久了，所以来找你。」腾龙宠溺一笑。
「对不起，瞧我都忘了。」她作势敲敲自己的脑袋。
腾大哥？
上官策不悦地望向腾龙。
那男人是……腾龙？他什麽时候和司徒芸那麽熟稔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腾龙亦将眼光移向上官策。
「他是？」腾龙先发了话，摆明了要装傻到底。
司徒芸瞄了眼上官策，「他是我的、我的……」
「相公。」上官策笑了笑，替司徒芸补出那两字。「腾公子气色欠佳，在下能否替公子把把脉？」
不懂两人汹涌狠斗的暗潮，司徒芸帮腔着：「是啊！上官－－咳！『夫君』他的医术精湛，一定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康复。」不过那夫君二字显然有些碍口。
腾龙没有多说什麽，仅是看着司徒芸缓缓伸手让上官策把脉。
上官策佯装替他诊视，一面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腾龙，你到底在玩什麽把戏？」
他以为，腾龙会有办法解除唐门特有的忘情蛊毒才对，但现下的「司徒芸」似乎还是那个失忆的司徒芸。
「把戏？呵，不让你称心如意的把戏。」微微一顿，腾龙又宛如宣示般地说道：「你要我解忘情蛊之毒，好让你追查当年杀死沐贞的真凶，对吗？」
上官策但笑不语。腾龙很聪明，若两人并非对立的关系，应该能成为朋友。
「你有没有想过芸儿的感受？有没有想过为何当年她宁可服下忘情蛊，也不愿回唐门的理由？」腾龙狠狠瞪着上官策，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碎屍万段。
当年司徒芸为了上官策，愿以自己的命换沐贞一命，但却被腾龙阻止。这份爱，腾龙看得最是明白。
而如今，上官策反而怀疑起芸儿，这教腾龙怎咽下这口气？
多不值啊！要他腾龙把司徒芸让给这种人，绝无可能──
回应他的，是上官策的低语，「我只想问她，当年为何不杀了我，为何……要离开……」
腾龙沉默。
月光被云所遮蔽，夜影遮去上官策脸上的神情，只见他缓缓放开腾龙，语气回到原先的自若：「腾公子吉人天相，此伤未伤及要害，静心休养便无大碍。」
司徒芸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那真是太好了！腾大哥。」
待月光重新洒上大地，上官策的脸上又是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上官策迳自走至沐少只身边，「少只，我们先回别苑吧。」
「咦、那司徒姑娘呢？」
上官策回身望向司徒芸，似乎是在等她的回应。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耳边传来腾龙的声音，「你先回去，日後若想见我便来这里，待我伤好了，再告诉你我们以前的事。」
司徒芸点点头，漾开笑颜，「腾大哥多保重。」
语罢，她回到了上官策身边。
望着两人离开的侧影，腾龙聚眉。
曲未终，何来的情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