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後初戀的道別 — 後初戀的道別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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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初恋的道别35

35

有别於台南的艳阳天,北台湾正笼罩在冬季湿冷的云雨中,当她走出捷运站时,外头还飘着雨,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回来的车上,妈妈打电话来,她说自己不饿,也说人在外面,想吃什麽可以自己找,口气很平缓而稳定,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情绪的异样。到家後,她其实什麽也没吃,雨淋得满身湿,一个人走进浴室,在暖呼呼的水花淋上身时,才有眼泪跟着一起流下来。

她洗了一个很久也很累的澡,再回到房间时,手机正兀自震动着,接起来时有章佑城的声音,他还一派开心地说今天又吃到老板娘给的凤梨酥,口感真的很棒,也问沛渝何时要回台南,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跟她一起分享。

「你再不回来,东西可是会被我吃光的喔。」

「那你就吃光吧,不用留给我了。」只觉得悲哀至极,沛渝淡淡地说:「你吃完之後,找个时间回台北吧,我有事想跟你谈谈。」说完,她感到强烈的困倦,也没道再见,直接就挂了电话。

这件事大概不用再问宫城了,她比较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可是等了两天,章佑城竟是完全忘了自己还有女朋友似的,一通电话也没打来过,直到第三天,已经大年初六,爸妈正式开工,这城市已经过完年,一切又回到正常作息,而她还依然意兴阑珊,哪里也不想去,什麽都不想做,甚至连话也懒得说。

一个下午都窝在电视前面,可是遥控器放得很远,她也看得心不在焉,接近傍晚时,手机响起,章佑城说他终於放假,也已经回到台北,问她要约在哪里碰面。

「你还记得以前学校里的篮球场吗?」她接起电话,望着下过雨後的窗外天空,口气淡然,「我很想再去看看那个地方。」

一切都没什麽变,离开不到一年时间,景物依旧,但有些人与人的关系却已经支离破碎、面目全非。球场边的照明灯开着,只是因为下过雨,没有人来运动。走到一边的小棚架下,她望着湿答答的球场,水蓝色的篮框,水蓝色的铁丝网,还有因为天色渐渐昏黑而显得暗沉的一排矮树,心里感慨良多,这里有着好多好多回忆,那些回忆就像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每一则都已经远去,但却让人牢记於心,有些故事充满欢笑,有些又藏着眼泪,有些情节让她刻骨铭心,也有些片段让她念念不忘。走在球场边,环顾四周,她叹了几口很长的气,故事都还在,只是已经远了,远得让人再也回不去了。

章佑城稍晚一点来到,他手上提着一个小纸袋,从中掏出一个凤梨酥,正是前几天沛渝看到语歆拿着的样式,他拨开一个,想递给沛渝,但沛渝却摇摇头,没有接过。

「你怎麽了,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章佑城皱眉。

「这两句话都应该由我来问,不是我怎麽了,也不是你怎麽了,而我们之间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背靠着墙,沛渝抬起头来问他,同时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票根,拿给章佑城看,那是前几天搭过的高铁票根。章佑城先是一愣,但看了日期时间与旅程起迄的资讯後随即明白,他脸色一僵,顿时无语。

「根本没有什麽请客的老板,也没有拿凤梨酥给你的老板娘,对不对?」软弱而哀伤的语气,沛渝殷殷地问。

「你都知道了对不对?」没办法直视沛渝,章佑城低着头。

「我宁愿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本来没打算要哭的,但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是一段好长的沉默,校园里寂静,只有哪里偶而几滴雨珠落下的声音,两个人好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半晌,章佑城把那个已经拆封的凤梨酥丢回纸袋里,将袋子往地上一搁,叹了口气,才说:「我不知道这该怎麽说,这过程很复杂。」

「没关系,你可以不用说,直接告诉我结果就好。」沛渝难过着,她也怀疑自己能不能禁得起任何打击。

「我以为自己可以对她毫不在意,把她当成跟学校里每一个人一样,最好都别来跟我说上半句话,我曾经这样以为。」章佑城摇头,说:「但是後来我发现自己做不到。」

「因为她很像我姊吗?」见他点头,沛渝忍不住说,「你不能爱上每一个长得像我姊的女人,这世界上一定还会有其他人,会在某些部分的特质上跟我姊很像,难道你每一个都要去爱?而且我姊不在了耶,你知道吗?每一个因为很像我姊而跟你谈恋爱的人,包括我在内,我们都不是苏沛涵耶,你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吗?」不想吵架,但她却又按耐不住,才几句话,整个情绪已经上来。

「我当然明白,只是……」章佑城支吾了一下,「只是……我不晓得该怎麽形容,这个……」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现在在你眼里的我是什麽样子?」沛渝本来已经快要压抑不住脾气,但这时硬生生地又忍下来。这问题让章佑城错愕了一下,他这才发觉,沛渝今天没绑马尾,穿的是很一般的衣服,胸前也没戴项链,除了长相,完全没有沛涵的影子,活脱脱就是当年那个俏皮可爱,率性自在的苏沛渝。

「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多,还是做的不够好,才让你一辈子苦苦追寻的永远都是我姊的替代品,才让你永远都看不见我?」沛渝没擦眼泪,她只是睁大了眼,望着章佑城,说:「我不介意扮演姊姊,只要能够跟你在一起,要我扮演任何人都可以,但是这样还不够吗?是不是我连演都演得不够好,才让你还要再找另一个人?但是她真的就比较像我姊吗?她能比我像吗?而你什麽时候才要也睁开眼睛来看看,看看我本来的样子呢?」走上前一步,她说:「把我的脸看清楚好吗?也把我曾为你做过的一切都看清楚好吗?当初为了姊姊,我可以先退出,可以忍受那种只能躲在角落里看你的日子,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你们在一起,但我却还愿意帮忙送信、帮忙安排你们见面,那时候你眼里只看得见姊姊,这我认了;那现在呢?现在你可不可以好好地看着我?就算你爱上的只是姊姊的分身,那至少也应该挑对人吧?并不是谁都可以扮演那个假的苏沛涵吧?」话说得很快,句句直指章佑城的深心,几句话讲完,已经逼得他完全开不了口,只能把头低得不能再低。

「对不起。」垂下头,章佑城只剩这句话。

「我要听的不是对不起,我想知道你在想些什麽,亲爱的,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你在心里是怎麽看待我的?你是怎麽看待爱情的?人不能永远活在记忆里,这一点你应该清楚才对吧?」情绪激动,沛渝说得很快,她伸出手来抓住章佑城的肩膀,晃了他几下,「说真的,我知道自己不够漂亮,不够出色,以你的条件,一定会有更多比我更好的女生来接近你,这个我都早有心理准备,但我不能接受的是你即使再找另一个人,却也依着我姊的样子去挑,这样你懂吗?」

「但我没办法忘记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章佑城忽然抬头说。

「你可以记在心里,藏在最深最深的心里,但不能让这件事影响你的人生,日子还得过,路还得走,你到底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走得出来?」沛渝的声音大了起来,说话时带着哽咽。

「藏?怎麽藏?我怎麽可能藏起来就永远不再去想?」章佑城的情绪也起伏着,他大声地说:「知不知道沛涵为什麽会死?你真的知道吗?」他忽然一脚把地上那袋凤梨酥踢飞了出去,全都洒在地上的积水里,像是用吼的一样,他说:「沛涵是因为我才死的,你知道吗?对她的死,每个人都有一堆话要讲,那谁来问过我?谁来问过我的感觉?你们以为我躲在台南,就能够完全不受影响,完全无动於衷吗?对我来说,她就是我害死的呀!如果不是我,她到今天都还能活得好好的,还会过着她自己的生活,她可以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她就是不会死!这样你懂了吗?」

「放屁!那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沛渝也喊了一声,那一声喊,划过了篮球场的夜空,也打断了章佑城的说话,他瞪着沛渝,脸上像是还有话要说的表情,但言语梗在喉咙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路,谁也不能勉强,如果她打定了主意要死,那不管谁来劝阻都没用,就是这麽简单,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沛渝语气严厉,就差没有一巴掌挥过去,打醒眼前这男人而已。

「不对,不是这样。」章佑城脸上带着泪水,他的思绪彷佛又回到两年前的那个冬夜,那天夜里,他人在网咖,对着同样也在线上的沛涵说话。「我对她失约了,那些我们约定好的承诺,都因为一场车祸而毁了,就因为这样,我才不得不提出分手,为的也是希望她可以在你父母面前好过一点,可是我知道她不会放弃,只是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哽咽着,章佑城说:「在医院那天,我说要分手,但却没办法把分手的理由说出来,我知道自己已经彻底伤害了她。後来,我在线上又遇到她,还以为自己终於有机会,可以把话好好地说清楚,甚至我也告诉她,只要再多给我一点时间,也许一年、也是两年,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实现自己当初许下的承诺,一定会再把她追回来。」说着,他摇摇头,整个人靠在柱子边,大口地喘着气,「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她什麽都不说,什麽也不回,我知道她一定伤透了心,也恨透了我,所以才把门给关上,再也不肯跟我多说半句话,从此放弃了爱情,也放弃了我。」说着,他抬起头来,看着沛渝,「只是我错了,本来,我以为她在放弃跟我有关的一切後,就会勇敢地活下去,去走属於她自己的路,再开始新的人生的,」摇着头,他说:「我真的没想到,她会选择另一个方式来解决这一切。所以沛涵的死是我造成的,如果我能在一开始就把话说完整,如果我再更积极一点去找她,当着面再谈一次,或许都还有机会可以挽回,她也或许就不会自杀;然而我没这麽做,那天晚上,我在网咖跟她说了好多好多,当她完全不理我时,我就知道自己没机会了。现在你懂了吗?不管过多久,无论去到什麽地方,这件事永远都不可能会过去,它会永远烙印在我脑海里,在我心里。」

「你不能这样过一辈子,你得找到办法,让她走……」沛渝摇头,但话还没说完,章佑城忽然举起手来,用力捶了好几下水泥柱,发出厚实的砰砰声,接连好几拳,伴随着他近乎失控的怒吼,「她不会走,她永远都不会走!你他妈的到底懂不懂,沛涵是我害死的,她永远都不会走,她就是会永远住在我心里呀!」叫嚷声带着呜咽,沛渝吓得赶紧抓住他的手腕,就怕他这麽一拳拳地砸下去,会让自己的手受伤,但情绪激动中的章佑城力气何其之大,费了好大功夫,她这才让眼前的男人平静下来。

「所以你这辈子再也爱不了别人了,是吗?」流着眼泪,沛渝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靠在章佑城的身上,她无力地问。

「还能再爱别人吗?我还有这种资格吗?都害死了一个,难道还不够吗?」章佑城呜咽着,隔了半晌才说:「所以我很感激你,全世界都责怪我,连我也责怪我自己,可是你没有,是你让我以为自己还有重新再站起来的机会,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宫城之外,就只有你相信我,相信我是真的爱着沛涵的,她的死虽然由我造成,但却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真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好好活着,真的。」到了最後,他几乎已经泣不成声,整个人瘫坐在地。

「因为你走不出来,所以未来的人生里,都只能这样汲汲营营,去追逐我姊的影子,是吗?」沛渝温言着问,她忽然觉得好累,有一种彻底死心的感觉,她早知道,在这段爱情中,自己戮力追求的,就只是一个成为影子的机会,但没料到的,是这个影子的身分,将伴随着这份爱而永远存在,也就是说,不管自己做了再多,对章佑城而言,如果那个心里的结始终无法解开,那麽这一切就都只是在扮演,在他眼里所看到的也永远都将只会是沛涵的残影,再也没有别人,他毕生所追求的,将只是一个分身、一个影子,而不会是幸福。

轻抚着他的头发,沛渝崩溃地哭着,「算了,就到这里为止了,好吗?我让你自由,好吗?从今以後,你就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好吗?」

「沛涵已经死了,不管我们现在怎麽做,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了……」抱着头,章佑城的声音很闷,说话时夹杂着他的哽咽。

沛渝哭了好久,像要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光,到最後,叹了一口好长的气,她几乎全身无力,看着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她一直认为章佑城之所以迷恋长得像姊姊的女孩,也许只是一种投射心理,然而现在她才了解,这其实不只是投射或转移,而是他根本就还深陷在那样的泥沼中,尽管换了一座城市居住,也展开新的生活,但在他最深最深的心里,一直都还停留在姊姊死去的那件事情里,从来也没有痊癒过,而她知道自己只剩最後一个办法,可以把他拉出来,但这办法所赌上的,则是自己,甚至是所有人的未来。

「如果我告诉你,姊姊的死,真的不是因为她拒绝再相信你,你会不会好过一点?会不会释怀一点?」沛渝的语气平缓,但说话时却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完全空了,除了视线里的这个男人,她浑然不觉身处何方,也没办法再有更多的思考。听到这句话,章佑城懵然地抬头,一脸迷茫与疑惑地看着沛渝。

「那天晚上,你在线上说的那些话,到现在都还保留在姊姊的信箱里,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还在。姊姊过世之後,我没有删掉她的帐号,那些话我都看过。」沛渝说得极慢,她始终都认为这个秘密会保守在心里,直到老死的那天,直到现在,当自己真的要说出口了,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而每说出一句话,也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这是她一生中所经历过最困难的事,但现在她却非得这麽做不可,因为她一天不说,眼前这个男人就得多背负一天的自责,永远困在泥沼里,不可能得到解脱与救赎。

「那些话,我每次看到都很感动,也愿意相信,相信你是真心地希望姊姊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有机会把两个人的梦想都实现,所以,就算别人都说姊姊是你害死的,但我却不这样认为,我总觉得,姊姊如果也有看到信箱里的这些话,她就一定不会选择自杀,她就一定会等你,等你重新站起来,等你再次出现,把她从深渊里搭救出来。」

「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麽意思?」章佑城满脸的眼泪鼻涕,他有些不可置信,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急忙抓着沛渝的手接连地问:「你说什麽?你刚刚说什麽?你再说一次?」

「我说,如果姊姊当时来得及看到你说的那些话,她就不会死。」沛渝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语气维持平缓与镇定,说:「那天晚上,坐在电脑前面的人其实是我,而我姊直到死之前,都不知道你曾经在线上跟她说过那些话。」说完,她从口袋里拿出那条项链,自己的手掌要松不松之际,她犹豫了良久,最後只能轻声而低微地说:「对不起,我曾经说了一个谎。那时,我以为姊姊也会希望我这麽做,但是……」说到後来,声音已经细不可闻,沛渝的掌心摊开,项链落在章佑城的手中。

-待续-

如果我死去的爱情能换得你的重生,那麽,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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