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谦在浴室里整理情绪，隔壁房间的雨音情况也不怎麽好。
正如宇谦所想，把他赶离房间之後，雨音便躲进被窝里哭了起来。虽然知道这实在不是个适合的地点，到楼下找服务台处理室内电话问题的庄蝶儿也随时会回来，但她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只能任由眼泪一串串地淌下，在枕头上留下了一滩湿润。
她一直很坚强，但此刻的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有继续坚强的勇气？
在遇到蓝宇谦之前，她以为坚强是可以挤出来的，只要她努力、只要她强逼自己，她总是可以再度站起来；但到了现在，她终於发现，坚强并不是freegood，而是有限额的economicgood。
原来坚强从来不能无限制存取，而为了这个家，为了得到他的认同，她不得不承认，她早已心力交瘁。
『如果你不是我妹的话……』
当日蓝宇谦欲言又止的话彷佛又再响起，和刚刚他离开之前，像是否定她所有努力一样的冷漠声音重叠在一起，雨音的眼泪因而流得更凶。明明卫生纸就放到床头，她却不愿起身去拿，只想躲在被窝里狠狠哭一场，把所有伤感深深埋葬……
这一哭，她几乎哭得天昏地暗，待她从被子里爬出来到浴室梳洗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发现眼睛跟鼻子通红的痕迹。
微微叹了口气，她用冰水洗了好几回的脸，勉强让它恢复到可以用「太困所以一直打呵欠」当藉口来掩饰的地步，这才走出了浴室。
深吸口气，稍稍冷静下来，她上前给已是一片凌乱的床铺作整理，却不经意地找到了不知何时被甩到枕头之下的手机，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电话一直处於通话状态！
严格说来，这手机其实不是她的所有物，不过庄蝶儿对她说，如果还要和林安薇联络的话，用她的手机会方便些，然後便不容置喙地把手机塞到了她手里，强势地进行了交换电话的「仪式」。
其实这种事只要交换电话卡就可以解决了，但看见庄蝶儿那强硬的态度，雨音当下终於还是没说什麽。
虽然庄蝶儿是她的母亲，但在某些方面，她甚至比自己还要幼稚。
有时候雨音忍不住想，是不是正因有着这样的母亲，蓝宇谦的想法才会那麽单纯？
想到这里，她也没了心思去想漫游通话的电话费会有多贵，一片混乱的脑袋里，自动自觉冒出了蓝宇谦漠然冰冷的声音……
『如果你一直这种态度，还不如离开算了。』
说实话，虽然蓝宇谦说出这话时的心情不怎麽样，在那个人是「蓝宇谦」的前提下，他的态度倒也不算太恶劣；可是为什麽，这句话会对自己产生那麽大的影响，甚至轻而易举地击垮她多年来以逞强砌成的堡垒？
直到稍为冷静下来的现在，她才开始深思这个问题。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抵因为蓝宇谦总是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这一切，性格又是从不在乎他人感想的我行我素，他的话乍听之下看似伤人，但要是事後回首，却总是不得不佩服他的洞察力。
像这次，他就让她认清了自己和蓝家的隔膜。
虽然一直称这个地方为「家」，但她从来就没把蓝家视为自己真正的家。
虽然她也有些不忿气，毕竟蓝宇谦一直拒绝承认自己在蓝家的身份，却又要批判她的想法，这种双重标准根本就不公平；但无可否认的是，就和之前无数次一样，蓝宇谦总是轻轻松松就看透了她──包括她深藏於心底，连自己都忘记去厘清的那些部份。
於她而言，蓝家就是她的避风港。逃避菊菊、逃避孤儿院，她离不开这里，却对於这个「家」，却始终没有归属感。
「那麽，要留在伦敦吗？」
当这问句传入耳内，雨音整整愣住好几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拿起了手机，甚至还道出了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心里话。
纵使她对自己拿起手机这件事毫无记忆，但就算不看来电显示，她也知道电话那端的人是谁。
「薇薇姐……」她喃喃唤出对方的名字。
「怎麽样？」即使隔着电话，林安薇的声音仍旧温柔，却彷佛透着一股蛊惑，「如果不喜欢现在的家，那就留在伦敦吧。跟薇薇姐待在一起……好吗？」
雨音沉默，却清晰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动摇。
打从一开始就被蓝宇谦讨厌着的她之所以留在蓝家，纯粹因为她别无选择；但为什麽，当林安薇把一条新出路敞在她面前，她却不敢踏上去？
因为蓝恒的鼓励？
因为庄蝶儿的拥抱？
因为蓝宇谦偶然施舍的微笑？
『我不知道你有多喜欢她，但有些事你该明白。』
还是因为……蓝宇谦曾经的忠告？
『不要让自己成为她的依赖。』
***
关於留在伦敦这件事，雨音最後也只是含糊其辞，不管林安薇再怎麽追问，她还是三缄其口，不肯给出一个确切的答覆。
尽管她对自己在蓝家的地位愈来愈茫然，但只要想到蓝恒和庄蝶儿，还有他们寄予自己的厚望，她就怎也说不出离开的话。
撇去这些不谈，雨音也觉得，伦敦的生活并不适合自己。无论是当日在伦敦街头有过一面之缘的英国绅士，还有林安薇身上那些一套比一套漂亮、但在她眼里却和林安薇的气质完全不搭嘎的洋装，都让她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压迫感。
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份感觉，更不知道这愈加复杂的局面该怎拆解，因此当庄蝶儿从服务台回来，一脸纳闷地问她为什麽坐在床上发呆的时候，她也只能掩饰性地笑笑。
她不晓得庄蝶儿是否看穿了她的伪装，但无论如何，至少她没有说出来。
再度把自己裹进被窝，首次近乎不礼貌地对庄蝶儿采取了拒绝交流的态度，就这样睁着眼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