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娘 — 章四‧〈傲霜枝〉之三

正文 寵娘 — 章四‧〈傲霜枝〉之三

要命,她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把对方当成仆人,都怪他穿得恁地寒酸!

「便是甚麽?」霍连宏沉肃地等她续话。

「不是,宠娘久仰将军大名,没想到今日受将军之恩而得救,心里……惭愧。」她搬出平日撒娇谄媚的那一套,然说着道着,却不觉感到羞惭,轻快语调变得心虚。

「宠娘?」他微抬的雄浑声量有些走了调,难得有一丝明显的讶异,「你的名字?」

除了父相,宠娘这个闺名几乎不曾有别的人呼叫过,更何况是完全陌生的他。

头一回被男子直名称呼,她不觉脸上一热,不知该羞该怒。

霍连宏沉默,只是觉着……自己好似对宠娘这小名有些许耳熟的错觉,彷佛曾有一把遥远的声音在某处细响,却又模糊得无法在记忆留下清晰的痕迹,一瞬过後就连仅余的错觉也消散不见。这麽个怪到极点的名字,他若是听过,怎又一点印象都没有?

罢了,不重要。

「睡去吧,好生把身子养回来,明天晚上我再来看你。」

「好,只要大人不生我气,就都听大人的。」她点头,许是心里对他的愧疚感作崇,现下对他百依百顺,他说一她便不说二,竭尽所能地卖乖就对了,反正自小到大只要她乖,父亲便会加倍地纵容她,想必霍连宏这样的武夫也是如此吧。

如此乖顺的应答出乎霍连宏的意料之外,他凛然的神色稍稍一霁。

他又睇了她一眼,似是要再度确认对方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地转身,几近习惯性地捏了捏臂膀,推门踱出小竹屋,与此同时和木栅後经过的少女打了个照面,两人皆是意外地一怔。

「叔父。」少女率先福身,口气拘谨。

霍连宏魁梧身影被黑暗笼罩了大半,让人瞧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彷佛为他的沉默拂上一潭深邃。少女只见他不语,自己也无话可说,便欲继续前行,不想却被叫住。

「小雁,这里住得还习惯?」男人的粗声低沉地响起,一开口,却是生疏的寒暄。

少女在幽暗中张唇又合,「还好。」

「如果不惯,我让你哥哥来接你,怎麽说在王府也有人侍候着。」

「叔父,我姓霍,不姓东方。」少女素来柔淡的说话口吻倏地硬上了几分,「铁匠师的女儿,怎配王府这等贵气之地。」

霍连宏又沉默了,口吻兜上微怒,「净会钻牛角尖,委屈了自己何苦。」

两人简短地一对一答,似亲密似疏离,却始终隔着木栅遥遥相对,无人跨前一步。

「委屈麽?许是吧,我却并不认为。」少女幽淡地勾唇,笑中沉凝着抑压的心思,「叔父不方是那个最委屈自己的人,明明不愿意的事,却逼着自己,一如昔日那人对您纵然千般不好,您还是为她受了罪,叔父不介,素念身为女子,难免会记恨一些。」

「好好的提这些做甚麽。」霍连宏声音一沉,音量虽不大,却在夜里格外清晰。

夜色肃条,残枝沙沙地响,在荒漫林中森然起落,像极了风月的叹息,怜悯地叹着世间悲喜,在人间深睡之时方才泄露它的慈悲。

「可我记得,我永远记得这些皇亲贵族,是如何轻待我们霍家。」

说完,少女漠然而去,轻细步伐一如姑娘家的温柔,背後却是外人无可了解的怨。霍连宏又默然一凛,以为自己已是麻木,怎料紧攩着的大手一张,里头全是捏得残碎的花叶,从指间,零零落落。

日华初上的清晨,宁愿的冷风吹过,散了霜气的朦胧,静悄悄地传来一阵磨刀霍霍之响,伴着几只飞鸟拍翼清鸣的吱吱声,唤醒了新的一天。

晨间好似响起了一首歌,而劳役的人们是歌唱者。

山中隐隐约约响起兵士练武的呼喝声,据说校场便位於深山之中,是前朝君主特令挖造的一个个宽大石窟,一直为北军的五十万军马所驻之地,东方政权建陵国後也沿用旧制旧地,对北军看重有加。柳宠娘虽长居闺中,对这些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不懂得自己终有一天会如此接近曾以为事不关己的地方。

水雾浓重,透过竹子一缕缕地渗进屋子里,似袅袅白烟,朦胧了四周。

柳宠娘把一头青丝散了下来,随手在胸口处松松地束住了发,没有了贴身女侍的巧手,她连绾一个最基本的发髻也不会。说到底她终究是个被娇宠着长大的女孩,日常生活穿衣吃喝哪一样不是经下人的手,向来就是个衣来伸手茶来张口的主,简单来说,把她丢在外头,她就连基本自理都不会。

醒来後她还呆愣了片刻,似是在等待婢子进来侍候,显然在迷糊的一瞬忘了面目全非的处境,到她绝望地看清了现实後,她依然呆愣着,而这回是因为根本不晓得如何料理自己。

最後还是一个少女在惊讶中不知从哪里拿来茶水着她清漱,又借了自身的乾净衣物给她。

柳宠娘记得这少女,她管霍连宏叫叔父,就不知是否亲叔侄关系。

想来霍连宏终是个男人,对於救了一个小姑娘而又未细心想到她的日常需要,显是粗心了些许,却也是情有可原的。但在柳宠娘看来,仍是不甚喜欢这种被他丢在这里不闻不问的状态。

踩过枯枝,想着、恍着,她有些无聊地闲晃,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霍连宏早早便入了校场,只留下几个站岗的小兵留守。看着不属於自己的平凡容貌,对於天翻地覆的转变,她的震骇仍在,时刻也想理出个所而然来,好回到自己该在的位置,自己命在旦夕,疼爱她的父亲该焦心得紧,她要告诉父亲自己安好,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再说,她忒想知道,此刻躺在相府闺房里的身体,到底出了何事──

「小姑娘,山路难行,你不能自个儿出去。」站岗小兵见她欲下山,当即抢前拦截。

「你莫管,那是我的事。」柳宠娘归心似箭,口气难免娇纵。

「不是不是啊,小姑娘……」小兵还是拦她,「将军大人叮嘱过,要好生看着小姑娘您,小姑娘若要出去,可等大人回来请他陪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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