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十二月，十四回归。
他似乎也从别人那儿听说了老八的事情，回宫第一件事就是跑来找我，不是要问我那一天他出征前我所说的话，而是一开口就说要不要去看看老八。
我当然是点头应好，早就在老八上奏的第一天就想要去了，无奈这几天宫中事情繁多，康熙爷也气在头上，根本没有机会出宫。
还好十四的本领挺大的，什麽都不用说就可以直接的出宫，我随着十四坐上雪儿的後背看着沿路风景一路到了八贝勒府。
在贝勒府外面就看到一辆马车和一抹蓝色的身影在外头徘徊不定，那影子头上插着的是最流行的步摇簪子，脸上的妆简单素净，被蓝色袍子裹住的身子柔若无骨，那与我有着六分相似的脸挂满忧心。
那在八贝勒府外头游移的身影居然是杜衡。
「杜衡福晋？」十四显然也意外了，连忙勒紧马匹翻身下马。
杜衡被我们抓包在八贝勒府外头也是一怔，连忙缓过神来小声的说，「你们这是要去看八……爷吗？」她叫着老八的称呼时蓦然一顿，抿了抿樱色的唇才完整的说出口。
我叹了一口气，就见杜衡的视线朝我看来，不安的左右飘移着。
杜衡来八贝勒府外头，万一被有心人士看到是免不了一番的流言蜚语，可是她这样谨慎的人居然也不顾那个後果，老八、其实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死胡同里头。
「我们正要去看八阿哥。」我对着她说。
「是吗？」杜衡低落了好一下，揪紧手上的蓝色丝帕像在犹豫什麽似的，好半晌才开口说道：「你们可以帮我将这个东西拿给八爷吗？」她说着，然後很慌忙的从袖口拿出一卷信签，她并没有特地遮住信签的字，所以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写给老八什麽。
她写，不懈。
一张手掌大小的信签杜衡就只写这两个字，连署名也没有写上，龙飞凤舞的字迹跟她的人有些许的不合，可是或许就是这样一个性情的女孩子才值得老八挂念上心。
我跟十四对看一眼，从她的手上接过那信签，杜衡这才露出了如负释重的表情朝我们轻轻一笑，「那我就告辞了。」她朝我们福身，快速的上了一直在旁边等候的马车。
我跟十四目送她的离开，只觉得有种造化弄人的感觉。
※
因为有十四跟着所以我们进来八贝勒府根本没有什麽问题。随着八贝勒府的小厮带路，一路上那眉清目秀的小厮都用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十四，直到他带着我们来到一处大门前才转过身开口。
「十四爷。」好看的小厮连声音都好听，可是听起来似乎是很严重的事情要说啊。
十四只是朝他挑眉，连开口都懒了。
「八爷这几日的情绪都不太安定，您……」小厮还想要说什麽，就被十四一个抬手不耐烦的打断了。
「八哥的事情我自有斟酌，退下吧。」
「喳。」小厮连忙道了声，恭恭敬敬的离开我跟十四的眼前。
十四看着那小厮离开後才转过头看我，手放在门把上面，「准备好了？」他问我。
听了那小厮的话後，我更加的担心了老八的情形，只能跟十四点点头。
十四也点了头，手上一个使力，大门就敞开了。
情况比我所想的更糟。
十四一打开门就有浓厚的酒气窜出来，浓烈的连十四也抬手遮住了脸，皱着眉朝我看来。我看着地上散乱着的大壶酒瓶，只觉得一阵的不安。
我们随着地上破碎散乱的酒瓶，往酒气最浓厚的地方走去，就见那抹嚣张的明紫缩成一团倒在桌沿，手上拿着还没有喝完的酒瓶，醉醺醺的倒在那边，桌上却乾净的不可思议，只有看到那明黄色的圣旨摊开在上头，只有那行字特别的清晰──「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老八整个人蓬头垢面的倒在那边，酒气浓厚的让人想要作呕，我硬是忍住那股不舒服朝老八走去。
「八狐狸……」我蹲下身伸手推着他，他却不为所动只是发出意义不明的梦呓声，没有醒来的迹象。
我只能不知所措的看着慢慢蹲下身子的十四。
「我来。」十四蹲下身後把我稍微推开一点，看着老八自暴自弃的样子，一抬手就是一拳。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蹲在我旁边的十四，还有被十四打飞出去的老八。
老八横躺在地，发出呻吟後就醒了。
他慢慢从地上坐起身子，身上还有酒泼洒在他身上的痕迹，他整个人弥漫酒的臭味，披头散发的朝我们看来，原本总是闪烁光芒的琥珀色眸子此刻浑沌浑浊到了极点，还画着许多的血丝，那模样怎麽看怎麽的吓人。
「是十四弟啊。」他睁了睁浑沌的眼睛嘿嘿的笑了两声，伸手又要去拿放在一旁的酒壶。
「十四。」我连忙低叫十四一声，想要让他制止。
可是十四显然不用我开口，看到老八去拿酒立刻就是把它打掉。
听着酒壶掉落在地上的破碎声，响彻了整个房间，老八一僵皱了皱眉又不死心的去拿另一壶，可是不管他拿起几壶每每都被十四给打破。
酒气越来越浓厚，就这样一直重复着，直到这个房间所有酒都被十四给打破，地上满满的都是酒的污渍，老八的酒好像才醒了。
「……你们到底是来干麻的？」他终於开口了，抓着自己下摆被酒给浸湿而狼狈不堪的明紫色衣袍，那眸子却没有看向我们。
十四朝我使个眼色，我点点头从地上站起，走到老八旁边把杜衡让我们转交的信签拿给老八。凌乱的发丝盖住他俊秀得邪气的脸，狭长的狐狸眼睛也没有了先前的光采，老八抬头看我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接下了。
「不懈……」他看到上头的文字先是重覆一回，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看出一个窟窿似的，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突然，声音大得突兀就像是刻意掩盖什麽一样，我被他给吓了好大一跳，转头看十四只见他盘腿坐着，皱着眉看老八发疯的样子，老八却朝我靠来，伸手把我抱住。
「衡儿、衡儿……」他抱着我开始大哭，我措手不及只能靠在他的肩上和十四对看着，十四皱着眉看我们，没有要拉开我们的打算，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捡起老八不小心丢落在地上的信签放在桌上，替老八收起了桌上的圣旨。
「不懈、不懈不懈……」他一遍又一遍重覆着杜衡信签上的那两个字，慢慢的放开我，俊秀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琥珀色的眸光泪光盈盈，嘲笑自己似的轻哼两声，「可是、一切都毁了！毁了！」老八哭喊大叫着，抓着自己明紫色的衣袍不知道对谁咆啸。
我从地上站起来朝十四走去，看着老八抓着自己明紫色的衣袍，一次又一次哭喊着毁了。
我拉紧了十四手臂处的袍子，不忍再看的别过头去，耳边是老八凄厉的哭叫声，我好像也被他给感染那种悲憾似的，捂住唇不让呜咽声传出去慢慢的哭了起来。
十四拍着我的背，把我带离房间内，当一离开房间内浓厚的酒气我先是深深的深呼吸，然後抱着十四挺拔的身子崩溃似的开始大哭。
我无力的靠在十四身上，如果不是十四抱着我我可能就这样跌落在地也不一定。
「好了、好了……」十四拍着我的背，温润的声音安抚着我，让我把全身重量靠在他身上。
我已经哭到没有力气可以走路了，十四一言不发直接打横抱起我，我躺在他的怀里直哭，耳边只听到十四缓缓的开口说：「好好休息一下，我知道你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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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我理所当然的被十四给带回了他的府里。
他把我安置在某个厢房内，外头是一处的造景庭院，从窗口望去可以看到池塘的波光粼粼。
我的手放在窗栏那边，看着阳光照射在湖水上的折射发着呆，手上突然感受到另一个触感，回过头去却看到扬着笑、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十四。
他包覆着我凉透了的指尖，脸上沾染着孩子的纯净朝我笑着，不染一点尘嚣的笑容是多麽的美丽。
他沿着我的颊，用着手指指结轻轻的划着，偏浅一点的黑色眸子眼神温和的瞅着我。
我着迷的看着他的眼睛，抬手轻轻点上他的眼角，他闭上了眼任由我，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觉得这些年洗去稚气的十四实在太像了那个人。
十四突然睁开了眼睛，抓住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就跟那一日他所做了一样，十四抿了抿唇，抓住了我着迷的眼神，「我是不是真的很像他？」他问我。
我笑了笑，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那少年却执拗的等着我的回答，我看着他认真的脸，只是一迳儿的笑。
「雪儿，不要敷衍我。」他又再次握住了我的手。
我还是笑，回握了他的手，慢慢的在十四震惊的眼神中开了口。
「十四，你可愿意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