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澡的时候，陈可善看着浴室里氤霭的雾气，朦朦胧胧地回想年初一月十八那天晚上。范周歌真的对她很好，如果有一对感情很好很好的兄妹，应该就是像他们这样吧。虽然是家中唯一的小孩，可是她从来不曾感觉得成长的孤单，都是因为范周歌一直在身边的关系。
十六年来的记忆，几乎每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都有他；以前两家大人风靡野外露营的时候，他们连睡觉都在一起，玩到疯了才肯睡。
现在想起来，几乎是真正的一家人了。虽然她心里觉得他们就像兄妹，但她是绝对不会叫他「歌」的。
因为有他，她不孤单。
想起了范周歌，她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因为有他，她不曾感到孤单……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陈可善仔细一想，她也曾经因为范周歌感到孤单；那是一种心上像是被厚重灰尘蒙蔽的感觉，也像是包装在特制油纸袋里面的爆米花。
爆米花扁平地放进微波炉，在微波加热以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但因为放在微波炉里面，只有听得到微薄的声量，而她曾经有过那样的感觉。
那一种心情像是被大海拍击到岩石都要昏眩，火山熔岩焚烧大地哀嚎的强烈感受；却因为放在特制的油纸袋里面，她的情绪被完美无缺地包装了起来，然後觉得空洞洞的。
原本包装紧缩的爆米花，在加热之後那种空洞的感觉，或许就是她第一次感到寂寞的瞬间。
那是七年级的时候，因为青春期贺尔蒙的变化，让她有了身为女孩子的自觉；一个月里总有一周特别难受的时刻，她不能跟着范周歌一起跑跑跳跳。看着他轻易抛下自己去和朋友玩的背影，她就觉得好难过。加上她目击到其他女生拿着信纸向范周歌告白的一幕、还有国中分属不同班的他们，在放学後她看到一直以来是她专属的後座上，坐着其他女生、还听闻范周歌有女朋友。他和一个高挑的女生走得很近，那个女生总是穿着膝上二十公分的危险短裙，绕着他的手臂……
种种的听说，加上她自己看到的，让她觉得最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却只能闷不吭声；但她也知道，范周歌不是玩具，他是人，有他的自我意识；他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想和谁玩就和谁玩、想跟谁交往就跟谁交往，那不是她陈可善可以插手的部分。
范周歌不是玩具。
她很明确地知道，所以那些「东西被抢走」的情绪，她包装在特制的油纸袋里面；不让别人发现，也为了不要一碰就爆炸；她的国中时期，和范周歌的交集只剩下晚餐一起吃饭而已。
接着她发现自己除了范周歌以外，没有什麽其他的朋友。在女生都变成各自小圈子的班级里，她没有一个能够说话的对象；事实上，真要说她也不知道能说什麽，因为一直以来她都是很自然地说话，跟范周歌说。
所以在她尴尬到觉得狼狈的青春期，她惨绿惨绿地度过，然後在邰风天的毕业典礼上，傻愣愣地答应交往……
她这才发现，原来和邰风天的交往是因为自己感到孤单、觉得寂寞；而後来转移自己的重心在台风天身上，又因为自己几缺少和其他人交际的自然，才落得「乏善可陈」的下场。
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如果她不是从小挑食地只跟着范周歌，她也不会落得「不会与他人建立交好关系」的下场。要是她不小心当了外交部长，那她所在的国家或许会因为她乏善可陈的言语和交际手段而惨遭飞弹炸毁的命运吧，她荒谬地想。
现在她还能感到安心，是范周歌在的关系；但她要自己努力才行，总不能一辈子都靠着他；等到他再度有女朋友了，她的特制油纸袋恐怕再也不能承受她的心情像加热的爆米花那样第二次爆裂了吧。
她得结交新的朋友，不然范周歌要一直陪着她，那样他就太可怜了。
想到这里，陈可善从浴缸里起身。她斗志满满地擦乾身体、换上休闲的家居服充当睡衣；吹乾头发，她仰躺床铺上，身体和脚成L形地靠墙抬腿。高昂地决定明天要增加外交技能，和班上女生成为朋友！
朋友。
「我不要当你的青梅竹马，我要当你朋友！」
范周歌说的那句话跳进陈可善的思考里，这麽想来，范周歌是她的第一号朋友；不过，她也知道不会再有朋友能比得过范周歌了。
她想起在年初一月十八之後，她花了两月时间调适自己的心情；不管是对於范周歌那种意识过度的刺蝟态度，还是因为自己是女生所以可以任性的态度都做了修正。
所以在三月十七的时候，她终於好好地和范周歌对话；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找回从小熟悉的默契，回到过那种如影随形的相处方式。像以前一样，也有些不一样了，比如一起参与的事物，从鬼抓人、羽毛球等等身体活动变成了图书馆里的静谧。他们恢复以往的交情，是九年级要考高中的时候，所以活动场地几乎以图书馆为主；放学以後，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前往图书馆的路上。啊，还有老伯卖豆花。
在念完书以後，当作给自己的奖励；他们合吃一碗粉圆冰豆花，范周歌吃粉圆冰，她吃豆花。
「你女朋友不会怎麽样吧？」她当时问过范周歌共食不会有麻烦？可能会被女朋友误解什麽的，而他脸色僵硬不想多谈地说没有女朋友，然後猛塞粉圆冰。
她认为是分手了，便也学习他在她分手後的安慰方式，学他一直以来那样的方式陪着他。其实想来也是互相陪伴，没有多於情绪和非分之想，他们相处起来愉快融洽，在考试成绩出来以後，分到相同学校的他们开始了快乐的暑假。
三月到七月的考前冲刺、七月到八月底两人疯狂的出游，在脚踏车能够到达的地方；去了小时候的公园、荡了可爱的秋千，和范周歌在一起，就连翘翘板也变得很好玩。
她十六年的人生，真的是因为范周歌才变得完整。陈可善想着想着，眼眶湿润；她不能想像，如果范周歌不在自己伸手所及的范围里面，她乏善可陈的人生还能剩下什麽？
大概，什麽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