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那後来的几天，日子一点也不平静，骆子贞只觉得生活在一瞬之间，忽然起了好大变化。一开始她只是隐忍不住想寻觅故人的冲动，所以才在那条诡异的巷子外头，撞上了连骑脚踏车都冒冒失失的姜圆圆，但自那一撞之後，世界就此改观。
端着马克杯，嗅着牛奶与咖啡混和出的浓郁香气，她站在落地窗前，彷佛遗世独立的存在，而身後乱糟糟的一切，都像屏幕上的默剧，一切与她无关似的。在客厅那边，杨韵之一大清早便拿起手机嚷个不停，听了半天，骆子贞大致都明白了情形，原本那个东区摆摊的位置，杨韵之每个月固定要支付一笔租金，也讲定了一年不涨价，然而今天不知怎地，杨韵之一起床就看到地主传来的讯息，说要调高租金，她为此大感不满，立刻拨电话开始骂人；至於另一边，已经睡过头的程采，匆匆忙忙要赶到自助餐店去上班，结果赤脚踩进了刚擦过地板的厨房，留下一长串脚印，让爱乾净的姜圆圆气急败坏。
动作优雅，丝毫不受影响，骆子贞步履轻盈地来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在主位上，她也不必多说，只是清了一下喉咙，那三个忙乱的女人，忽然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一起转过了头来。
「告诉你那个地主，租金爱涨就涨吧，你这个月租完就会换点。」说着，她翻开本来就搁在餐桌上的笔记本，撕下其中一页，交给杨韵之，那上头注记着人名、电话跟地址，骆子贞说：「别问我资料来源，但总之就是一个合作客户，他们一直在找能掌管代理批发的一线主管，专跑韩国线的。」便条纸递到杨韵之手上时，骆子贞特别补了一句：「要有品味的。」
说着，她又叫住正在拖地板的姜圆圆，叮咛她今天别乱跑，傍晚会有人送货来，记得签收之外，东西安装好了也要检验一下。
「送什麽货？」姜圆圆满是纳闷。
「一言难尽，反正你下班之後别乱跑，记得在家就对了。」说完，骆子贞再把程采拉住，又吩咐她这两天尽快找个时间，好好写一份自传跟履历，从当中去检视自己的专长，别在里头尽写些佛学、排球，还有拼图跟红酒之类的。
「『没出息小姐』的那件事可以写吗？」
「想一辈子找不到工作的话，你就写写看罗。」头也不回地，骆子贞已经喝完咖啡，她没有其他三个女人的披头散发，也没有匆忙纷乱，倒是悠哉地踅进自己房间里，换上了上班的套装。十五分钟後，当她又走出卧房时，那三个女人都还呆在原地。
「干嘛，没有接到指令就不会做事了吗？」连骆子贞自己也一愕，她喊了一声：「该做什麽就做什麽去呀！这是二十一世纪的一零年代，你们的花漾青春只剩最後一条尾巴，还愣着干什麽！」
做这些安排，当然都是有理由的，解决了杨韵之的负债问题後，她更积极地，想把好友的「服饰业」拉到更高的水平，虽然只是居中牵线，帮点小忙，能不能拿下这份工作，还是得要杨韵之自己努力，但这已经是骆子贞能做的最大程度了。
「那程采呢？你想干嘛，想逼她换什麽工作？」大啖排骨便当的李于晴，一边拼命将食物往嘴里塞，一边问骆子贞。
「当然是像样一点的。」骆子贞摇摇头，说：「不管做什麽，总之一定有更适合她的选择吧？」
「如果原本的职业，程采都能做得很开心，你又何必非要她换工作不可？」李于晴摇头说：「别忘了，她已经长大了，好吗？不可以像是在养宠物一样，今天决定给这只小狗吃宝路，明天想想觉得不好，又要牠改吃西莎，偶尔你也得问问人家，到底喜欢的是什麽口味，尊重一下对方吧。」
「我没有不尊重呀！」骆子贞开始不耐烦了。
「那万一她对你的提议都不感兴趣，还是想回去自助餐店打工，你会接受吗？」
「如果她坚持的话，我又能怎麽样呢？」骆子贞无奈地说。
中午休息时间，李于晴本来只是到附近来巡柜，但心里一直挂念着，不晓得那一屋子的女人，前几天的争端最後究竟如何收场，所以才拨了通电话，结果骆子贞叫他暂候片刻，收拾了桌面的凌乱，乾脆下来一起吃午饭，顺便跟他要了份指甲油公司的新品广告传单。
「帮帮忙，看你们公司有没有谁有兴趣，满五千就算你团购价。你试想一下，下午茶时段，公司里几个女孩子聚在一起，一起体验本公司的秋冬新色指甲油，也分享使用这款光疗灯的心得，然後彼此讨论，那是一副多麽和谐与优雅的画面！我个人强烈建议，最好再搭配两瓶本公司的专用去光水，这可是特殊纪念瓶装喔，一打开来就有满满的花香味，多棒啊！」滔滔不绝地说着，李于晴忍不住多拿了几张广告单，就要骆子贞带回去。
「我只是刚好有几个同事，早上聊到这些东西，你真以为我们有多少闲工夫，可以在办公室里做指甲？」骆子贞苦笑着摇头，问他是不是业绩很烂，居然把脑筋动到自己身上来。
「最近确实有点差。」也不讳言，李于晴直接摇头。
「看得出来，」摊开传单，才看了几眼，骆子贞哑然失笑。传单上面的文案，很明显在宣扬产品所企图标榜的优雅风格，但图像上的模特儿却一个比一个怪，不但造型走的是前卫风格，而且妆容充满科技感，一副来自火星的样子。
「形象跟诉求之间彼此扞格，这个我们就先不说了，你们这文案是谁写的？安全性？还有国家认证？这认证图放那麽大，目的是什麽？」骆子贞指着问。
「当然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本公司的指甲油非常安全，这你还看不出来吗？」李于晴皱起眉头说：「这文案还是我想的咧，你有意见吗？」
「意见可多了，哼哼，你真该庆幸自己不在我的行销团队里，否则今天中午大概不会有机会吃午餐了。」骆子贞冷笑一声，说：「指甲油的安全性，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根本没有刻意标榜的必要，况且你们一瓶单价就要几百元，这麽贵的东西，安全性本来就无庸置疑。」
「是吗？」李于晴满脸不信。
「你看过卖车的车商，在小型车的广告里面，还刻意标榜省油吗？」
「好像没有？」李于晴搔头。
「那就对了，因为小车省油，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小车需要的特色，应该是大空间才对。」骆子贞说：「就像今天你刊登一则徵婚启事，也不会傻呼呼的在上面写着保证不劈腿一样，因为爱情里的忠诚度，是本来就应该存在，完全不需要刻意提倡的。」
「但还是很多人外遇了，这你要怎麽说？」
「叫那些三心二意的浑球们都去死吧。」一派轻松，骆子贞直接耸肩。
本来李于晴被这句话给逗笑了，可是他才笑不了两声，心头却忽然闪过一道阴影，脑海里也想起孟翔羽说过的话。自己今天怎麽又跟骆子贞见面了？为什麽本来聊着工作，也聊着她们那几个女人之间，一切看似好端端地，但话题扯呀扯地，又扯到了感情上来？而又为什麽，一讲到感情的事，自己居然心虚了起来？他愣了一下，正感到慌乱，偏偏搁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的大头贴，是一个女孩的侧脸照，女孩瘦削的脸颊上，有勾得弯弯的细眉，有端庄而气质的眸子，而名字只有一个字「宁」。
瞥眼了一下，骆子贞有些错愕，但她没机会知道那个打电话给李于晴的女子是谁，因为大鲤鱼一拿起手机，就急着要起身，想到外面去交谈，而也在这当下，简餐店外头进来一个男人，他依旧西装革履，非常俊俏而爽朗，一见到骆子贞，立刻笑着说：「果然你同事没骗人，在这里真的能够找到你。」说着，他也不管骆子贞的瞠目结舌，直接拉开椅子坐下，开头就是一句：「说好的电视跟吸尘器，今天下午应该就会送到，喜欢的话，下回我把整套家庭歌剧院都送到你家，好吗？」
一时间，骆子贞跟李于晴都哑口无言，「怎麽，有问题吗？」笑靥开朗，江承谅还说：「一个女人，之所以愿意嫁给一个男人，除了外在条件外，最重要的就是为了爱，我这样做，应该没错吧？」说着，他居然没头没脑地就再迸出一句：「从这一刻开始，好好地考虑一下吧，嫁给我，好吗？」
那瞬间，骆子贞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而更错愕的，是站在一旁，衬衫有点皱、头发有点乱，长相也完全不是人家对手的李于晴，他连电话都忘了要接听，只能傻在原地。
-待续-
来得快慢，只是爱情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重点是，爱是谁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