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走掉後我不由自主地晃到钢琴教室，透过窗口可以看见教室里没有人；我确认过墙上的课表才推开门、靠近眼前的钢琴，让自己坐在皮制的琴椅上，接着从袋子里拿出悲怆奏鸣曲的谱。
比起萧邦的叙事曲，我甚至不觉得《悲怆》比较难，我弹着，却频频出错。
「你怎麽弹起悲怆了？」他的声音忽然传来，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为了我而受伤不能弹琴的声音。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梁立辰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雀跃。
「你应该要先告诉我，你怎麽知道我在这吧。」我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答反问。
「我说猜的你信吗？」他低笑朝我走来，因为右手受伤，他只能将左手插入口袋。
「不信。」
「那好吧。你把第三乐章弹得这麽大声我要不发现也难。」梁立辰只是耸肩，然後将原本放在口袋的左手伸出来，拿了张椅子坐到我旁边。
「这无奈的语气是怎麽回事啊……」我垂下肩膀哀怨地嘟囔。
「你不会是真的想代弹吧。」他挑眉，似笑非笑地瞧我一眼，可是我却感觉他这次的眼神不像之前那样有距离感。
大概是我们变成真正的朋友了吧。
「这怎麽可能。」话落，我察觉他正直勾勾地谛视着我。
「怎麽了？」我下意识地低眼扫视自己，确认是不是哪里服仪不整，然後又抬起头疑惑地盯着他看。
「我们来练四手联弹吧。悲怆。」
他完全不像是在提议，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却自己一个人讲得理所当然。
「……你是认真的吗？」我吃惊地张口，而且我不懂悲怆为什麽要两个人弹，最重要的是他的右手还受伤。
梁立辰瞅了我一眼，眼神很明显地告诉我别操心得太多，「如果你是担心我的右手，我可以只用左手。」
随後他迳自将谱架上的琴谱拿下，提笔在谱上做记号告诉我要弹哪些部分，接着又将谱放回谱架上。一直到他将左手提到琴键上准备，我都觉得他的动作过於流畅，不疾不徐的姿态也过份优雅。
当我终於意识到他现在打算做什麽，我忍不住喊了声。
「等等。」我面有难色。
「怎麽了？」梁立辰一脸无辜地转过头来看着我，那样的表情跟我之前认识的他实在出入太大。
我叹了一口气，「……我需要时间预习。」
原本想找理由推托，可是一时却说不出什麽有说服力的说词，只好无可奈何地同意。
「也对。」他思索半晌才这麽说：「之後要上台表演。我可以陪你练习。」
「我要表演？」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这麽高的分贝对人说话。
「这是原先钢琴社成果发表会上，要表演的曲目。我再怎麽厉害也不可能只用左手就一个人弹完悲怆吧。」他说得若无其事，我却只感觉自己像只待宰羔羊。
梁立辰的意思我明白，毕竟他是为了救我才弄伤右手，我不可能撒手不管。
面对钢琴的他跟平常不太一样，弹琴时，他彷佛将自己置身音乐的洪流，在这之外的人事物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刚开始练习时我时常出错，可是梁立辰很厉害，犯错造成的损害像是自然而然的就可以被减到最小，就连他因为我受伤的事情也是如此。
我都快忘了他只用左手。
他闭着眼，模样有点陶醉又有点哀愁。只是我始终不明白那时的他，为什麽晓得梯子朝我倒来。
小岚跟我约在平日清晨练习，其实蛮庆幸自己答应小岚的请求，一来能够看见她开心的样子，我也就不自觉开心起来，二来多亏小岚，我才更加了解叙事曲的背景故事。
过去我只是大约知道曲子跟战争相关，欣赏音乐时也主要只注重旋律、跟音乐给人的整体感受，对於音乐家想体现的故事并没有深入钻研。
萧邦之所以让我欣赏，不仅是因为我喜欢他创作有起承转合的音乐，也是因为他的叙事曲不单是钜细靡遗地详述一个既有的故事，而是用他的方式、他的感情去诠释。
我知道许多音乐家可能都有这个特质，可是不晓得为什麽，特别欣赏萧邦柔和却又雄伟，如同戏剧般的音乐。
前几次早上练习时小岚有准备早餐过来，我才知道原来小岚不只能做甜点，蛋饼、汉堡这些也都难不倒她，她特别喜欢吃优格，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带来一杯。
她甚至会在前一天晚上传讯息问我需不需要替我准备，只不过因为不想让她太麻烦，我婉拒了。
中午时我随意买了一个御饭团跟热美式垫垫胃，打算待在木雕室研磨一些稍微钝掉的雕刻刀，顺道去附近的雕刻专卖店补充一些材料。
「思宁，好久不见！」一进门就听见老板娘亲切的声嗓，她灿烂地朝我展露笑靥。
「好久不见。因为前阵子在准备考试，所以比较少过来。」我将身後的门关上，对老板娘点头寒暄。
她看见我来似乎特别开心，我跟老板娘稍微聊了期末考的状况，当我告诉她哥回来过的消息时，她还直呼可惜，嚷着说下次回来一定要见个面。
「对了。前阵子那场全国赛的比赛结果已经公布了，你看过了吗？」老板娘提着水壶到一旁的客桌倒了一杯水，然後递给我。
「我还没看结果，等会回去看看。」如果老板娘没有提醒的话我几乎是忘了这回事，最近专心在忙小岚的事，而且也必须额外练习悲怆奏鸣曲。
「我帮你看过了，你是第五名喔！虽然没有进前三名，但这是全国赛，所以老板娘已经觉得思宁很厉害了。」老板娘很兴奋地诉说着，一边还伸出食指随着情绪起伏上下晃动。
老板娘像是担心我会对成绩不满意，一连串地说些好话安慰我，可是我其实并不介意名次，雕刻吸引我的是过程，结果是其次。
不过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就觉得好可爱，哪天一定要把老板娘真诚的模样刻下来。
「谢谢老板娘，我会再回去确认。」我笑眯眯地跟老板娘道谢，她真的很关心我。
木雕室的器具除了锯片需要换之外，我另外买了天然蜂蜡、还有黑色跟白色的颜料，结帐时老板娘还不忘提醒我记得确认比赛结果。
离开专卖店时已经接近晚餐时间，回住处的路上我走进一间寿司店，我记得榆雯喜欢吃生鱼片，便打给她询问吃过了没，最後才提着两盒寿司回家。
一进门就看见榆雯坐在客厅等我，桌上还切了一盘西瓜跟两颗奇异果。
「你回来啦，桌上水果给你吃。」她对我莞尔，手上还拿叉子戳着一块西瓜。
「这麽贴心，我会多多在哥面前说你好话的。」我走近餐桌，将两盒寿司放下，半开玩笑地说着。
「谢谢思宁！」她戏剧化地配合我的玩笑，随後起身走向餐桌上的寿司，我将放在上面的那一盒连同酱料包一起拿给榆雯。
榆雯跟我坐在餐桌前闲聊这阵子发生的事，我告诉她最近小岚的练习状况不错，她竟然直呼不可思议，因为梁立辰受伤的事情她也知道，榆雯反倒是把重点放在要我多家勤快地练习悲怆奏鸣曲。
我们用餐後把桌面收拾乾净才回寝室，她让我先洗澡，说是晚点还会出门编舞。因为洗完澡就没看见榆雯，想着她大概是出门了，我一贯地擦拭头发、直到头发不那麽湿才拿吹风机。
将头发吹乾以後，我走到书桌前打开许久没开机的电脑，打算确认比赛结果。算是替佑伦学长看看名次吧，虽然我认为他肯定名列前茅。
我搜寻主办单位的官方网站，然後从最新消息的窗口点入，第一则消息就是全国赛的评选结果，即使对学长信心十足，却还是不由得替他紧张着。
进入到公布名单的介面之後，画面是设计成表格状的，所以一目了然。
我的视线由下往上扫视，所有的名字中间那个字都是一个圈，直到第五名以上才显示全名，我首先看见自己的姓名，却在第二名就看见学长的名字。
接着我将游标往上移到第一名的字样旁，上头写着小小的三个字。
梁立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