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真的非常万幸，他竟然赶在袁芷玲下班前回到办公室。
小颖趴在他办公桌上写作业，一听见他推门进来的声音，黑白分明的稚嫩双眼瞬间明亮起来。
「爸爸，我作业写好两项罗！」
「好，小颖好乖，爸爸还有事要忙，你有吃晚餐吗？」
「芷玲阿姨请我吃麦当劳。」
「很好，那你就待在这里，写完作业可以用爸爸的电脑上网玩游戏。」
他还有另一间小工作室，有另一台电脑。
他想，他应该很快就可以忙完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将预定的进度完成後，突然接到几个来自国外的紧急mail。而当他开始专注於工作的讨论之後，对於时间的流逝，便逐渐失去了感觉。
等他再度抬起头，已经深夜将近十一点了。
真糟糕啊！
感到大难临头的柴序明，匆匆关闭电脑，立刻往办公室飞奔。
这种时候，大家早就走光了，各个工作区块的灯光早已熄灭，只有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小颖正窝在沙发上睡觉，小小的身躯蜷曲着，後脑枕着几本杂志，身上披着一条棕色的格纹围巾，大概是袁芷玲借他的吧！
柴序明双手插进口袋里，缓缓坐到茶几上，不知所措的看着儿子熟睡的模样。
惨了……
接手照顾儿子第一天就搞到三更半夜，还让小颖窝在沙发上披着人家的围巾睡觉，布霓肯定会大发雷霆，回头该怎麽向她解释才好呢！
他摸着下巴苦苦思索，正好这时候小颖突然睁开眼睛，迷蒙中发现爸爸回来了，便揉着眼睛翻身坐起。
「爸爸。」
「醒啦？」
「嗯，有点冷……」
「我们快点回家吧！」
柴序明爱怜地摸摸儿子的头，伸手拉着他起身。
小颖拉拢了身上的外套，低声咕哝着：「我的书包……」书包在爸爸的电脑椅上，小颖慢吞吞的走过去拿。
父子俩正要离开办公室，小颖又低叫起来：「噢，还有便当袋……」这回他加快了脚步，飞奔到沙发茶几前抓起便当袋。
柴序明低头看着儿子。
「还有其他东西吗？」
小颖随身到底有那些物品，他一点概念也没有。
「唔……应该没有了，应该啦！」小颖揉着鼻子，刚刚睡醒的小脸，印满了有趣的睡痕。
上车不到一分钟，小颖头一歪又睡着了。到家後，柴序明不忍心叫醒儿子，於是拎起他的书包，抱着他上楼。
布霓果然如他所想的，穿着一身黑衣黑袍──虽然衣是黑色高领毛衣，袍是黑色珊瑚绒睡袍──彷佛恐怖又阴森的黑夜女巫，双手叉在胸前，无声无息的站在黑暗的角落里。
那双阴郁又冰冷的黑眸，像是决心毁灭这世界似的。
「为什麽那麽晚回家？」她凶巴巴地问。
「我忘记时间了。」柴序明自觉像只做错事的小狗，低头夹着尾巴，等着主人责罚。
布霓低头注意到他抱在怀里的小颖，沉声道：「他还没有洗澡。」
「明天早上再叫他起床洗澡好吗？」柴序明主动表示：「我来叫，我负责帮他洗。」
「作业写完了吗？」
「不知道，我还没看耶……」
布霓瞪他瞪得睛眼发酸，终於眨了一下眼睛。
「我……究竟还能期待你什麽呢？」
「不好意思，请先借过一下。」
总之，还是让小颖舒舒服服的睡在床上吧！
柴序明先挪出一只手，放下书包，再蹑手蹑脚的越过布霓，抱着儿子回到他房间。小心将他放在床上安顿好之後，才回到客厅，穿过餐厅，绕过布霓，往厨房烧水煮泡面去。
瞧他多可怜呐，小颖还有麦当劳，他自己可是忙到晚餐都没吃呢！
等待热水煮滚的这段时间，他偷偷隔着门缝往餐厅的方向偷看。
女巫布儿坐在餐桌前，正静静的取出小颖的作业，帮他检查功课然後签名──他衷心希望小颖今晚有好好的写作业。真的。
泡面没一会儿就煮好了，他战战兢兢地端着泡面碗回到餐厅，打开免洗筷准备吃面。
女巫布儿冷冰冰的下达指示：「这样不行，你的工作影响小颖的生活太大了，我们的规则要改一改。星期一到星期五，只要你忙，就都由我照顾他，不过，你必需额外补贴我。」
「嗯，好的。」
「照顾小颖必需注意的事项，要写一份清单给你吗？」
「写吧，总有需要的时候。」
「以後每周六，小颖一样交给你，可是你得负起责任来。」
布霓仔细的在每一本作业本上，签上姓名和日期，有错误的地方就用便利贴贴起来，再连同连络簿一起收回书包里。
「写的乱七八糟……」她低声骂道。
柴序明诧异地看着布霓──
他没料到布霓竟然如此轻易的饶过他。
原本预期的雷霆大作并没有发生，这场风暴的规模几乎只是飘点小雨的程度而已，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不真实的幸福感让他整个人有点儿飘飘然，他高高的挟起一道面条，几乎吹起口哨。
看她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不如就来闲聊几句吧！
「你以前……应该有工作和小孩无法兼顾的时候吧？」
「当然。」
「比如说？」
「上班上到一半，老师突然打电话来说小颖发烧了，希望我立刻过去接他回家。我只好跟老板临时请假，低头站在他的办公室里，任他狂骂整整半个钟头。」
布霓抱着手臂，彷佛在聊天气那般云淡风轻。
「有一次，学校突然无预警的宣布肠病毒停课一周。孩子没办法上学，可是我要上班，只好到处拜托人帮我照顾他。你知道我和我爸妈早就闹翻了，请朋友照顾小孩一周也非常为难，最後实在没办法，只好奉上半个月的薪水请邻居帮我带。」
「有这回事？」
柴序明停下筷子，听起来很严重，为什麽他记忆中……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我为什麽不知道呢？」
「你那时人在尼泊尔，帮时尚杂志拍照。」
「我回来後你并没有告诉我。」
柴序明眉头皱了起来，而布霓给他的回应，则是一串冷笑。
「放心吧，都过去了，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没办法搞定，要怎麽一个人生活呢？」
一个人的生活？这是什麽意思？
离小颖上大学起码还有十年左右，她未免想得太美了。
柴序明努力压抑着突然升起的不安及压力，深吸口气，放下筷子说道：「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可以告诉我的。现在通讯那麽方便，你可以打手机给我、写mail给我、传line给我，或是打到我办公室跟我助理说一声，请她想办法传达给我，你为什麽不说？」
「说了之後呢？你能为我做什麽？」布霓扬起下巴。
在电话里轻声安慰她吗？
还是寄明信片回来说声辛苦了？
这些她都不需要，她并不是这麽脆弱的女人。
柴序明哑口无言望着她，严肃地抿着唇，没有回答。
他能做什麽啊？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处理这些事的经验，布霓已经把这些琐事全部包办了。他并不是不感激布霓付出的心力，但……
不知为何，和「感激」比起来，他心底深处更深刻的感受却是「失落」。失落，懊恼，且无能为力，那些已经错失的重要回忆不会再回来了。
如果他当时知道她的困难，他会做什麽呢？
不晓得耶，他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你回来後，棘手的事情早就结束了，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你只是出门工作，既然工作结束，回家当然要好好享受全家人在一起时光。我认为拿已经解决的事来烦你，似乎没什麽意义。再说，小颖一心只想和你好好玩耍，他不会想看到我整天抱怨你，你难得在家，却只是吵架。」
布霓别过脸，他难过的样子惹得她心烦。莫名其妙，他难过什麽啊！
「已经离婚了，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有一点你说的对，小颖会希望我们当朋友。」
柴序明仍然呆呆的看着她，她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麽。
算了，离婚了，那些都不重要，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要他理解她现在的想法就好。
「你要明白，朋友没有义务一定要支持你，朋友的付出是有极限的，你对小颖的义务不能再平平白白的转嫁给我。除非你告诉我你不爱他了，你不在乎他，那我就不再罗嗦什麽。否则，往後你要出国，必需先和我商量，安排好他的生活再走。」
柴序明垂下脸点点头，重新拾起了筷子，大口大口吞食着没有什麽料的辛辣面条。
三更半夜吃这种东西，未免太不健康了吧！连片菜叶也没有，也不会多打颗蛋。布霓挑剔的盯着他碗里可怜的食物，胸口真是别到不行──
吃这什麽垃圾！还不把碗里泡面通通给我拿去扔掉啊啊啊──真想像这样破口大骂。
但，她终究忍住了冲动，毅然决然地从椅子上起身。
「我要去睡了！」匆匆抛下这句话，布霓像是逃难似的逃回她的房间。随他爱吃什麽、爱怎麽糟蹋自己都是他的事，她再也不管了！
「呼……」
柴序明目送她匆忙的背影离去，叹了口气。
他以为他们是上个礼拜才离的婚……
原来她早就一直过着单身的生活，把自己当作是单身了啊！
柴序明仰头一口气乾掉了整碗泡面牛肉汤，吃到一点渣渣都不剩。
接着，慢吞吞地把泡面碗拿到厨房，破天荒的按照布霓的习惯，将保丽龙碗彻底清洗乾净，丢到她放资源回收的垃圾垃桶去。
嗯，改天抽个时间，把客厅大扫除一下好了。
女巫布儿会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