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憎予 — 39

正文 憎予 — 39

「Daphne说大三想在外面租房,这样上课不用来回。」

Jennifer转过头趴在我的语音学课本上面说着,不让我翻开来复习小考,急得我要疯了。

「其实真的要离学校近的话,抽宿舍就好了啊,其实蛮有可能抽上的。」

「嗯哼。」

我本来敷衍地应了她,持续着努力把她的手肘推开的动作,但明知道这样会让她得寸进尺,还是没法控制的回应了:「呆子,她就想跟你一起住外面,你根本没搞清楚状况啊!」

Jennifer「噢」了一声,思考了一阵,最後瞥了我一眼,决定先针对我的古怪行为发言:「Elaine,今天只有考AmericanandBritishVowels,干嘛这麽紧张啊?」

我叹了一口气,迫使自己颤抖着跳动的心脏冷静下来,坐正身子看Jenny。我当然知道小考题目超简单,只是对於小事情感到莫名戒慎恐惧,几乎跟我呼吸一样寻常。

「你是要省钱吗?」我问她,双手在桌子底下人家看不见的地方,神经质地来回摩擦牛仔裤边缘的缝线。

「或许吧…」Jennifer单手拢过一边的发,露出纤细的颈子、瘦而窄的脸庞,耳环微微晃动、闪着光。她若有所思说着。

「…我是知道Daphne绝对不在乎这个钱啦,但又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跟她一样。」

「嗯,虽然还是比宿舍贵,但其实两个人摊房租…」我抓了抓头说,话不完全就被她打断。

「我知道两个人摊房租会便宜非常多,只不过…」Jennifer左右环顾了一阵,吸了口气,「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想跟Daphne生活在一起。」

我很努力地压抑住震惊的神情,然後花了点时间才换上戏谑的口吻。

「你都已经忍受她这麽久了耶。」

「噢!Elaine,不要误会我,我不是…不是…」Jennifer惊惶地解释,加上徒劳的比手画脚,把我的课本封面都压皱了,「…我才不可能变心。」

我明白啊,所以才要讶异。

「我不确定…不确定我跟Daphne已经准备好了。」

「嗯,想歪了是应该的吗?」

Jennifer愤慨地往我的课本上搥了一拳,用一个动作表示「不应该」。

我沉默了一会儿,耳朵里头彷佛还荡着她的拳头落在我桌上的闷哼声。Jennifer让我终於认真去思考起某件我不曾触及的问题。

周芷梣或林宜蓁,都是我认识太久的人,她们存在我的生命里,作为美丽风景的时日比我以为的未来要久。我自认习惯有她们的日子,甚至习惯到放弃去思考必须携手跨越到另一种关系时必然面对的心情转折。

…甚至连一些如同孩童般纯粹欣喜的愉悦、兴奋之情,丝毫也无。

这不该是面对未来该有的情绪,我努力去构筑我跟林宜蓁可以共同拥有的房、甚至细细描绘着可能的装潢,我为我们未来的宠物取名、细节到连毛色花样都决定好了,但真要回想时,觉得空洞地好像孩子堆的积木,轻轻推就倒。

「是我太需要她们、还是太过依赖的结果…?」

我喃喃自语,发现Jennifer用困惑的眼神看我,才猛然发觉我在她的问题里头找自己的答案。

「你需要担心的是什麽?你怕发现更多的她?担心她知道某个不为人知的你?还是你单纯觉得,这一段感情不耐磨,你还想要再苟延残喘更久?」

我问,看到Jennifer微微僵住,耳上那只耳环也就这麽静止在空中,动也不动。我想,肯定是某个问句有点中她,但我不确定是哪一个。

我努力去回想姜又嘉,想着我让一切顺其自然这麽久,到了要面对更多的那一天,我会不会又一次恐惧退缩?我认识姜又嘉不超过一个月,但却好像认识她一辈子这麽久、够久到让我义无反顾地坠落。

「Elaine,我觉得是我跟她认识太久,久到很多事物都以为是理所当然一样。」

我歪头,不懂她的问题何在。

「但这种『以为』,脆弱地像狗屁一样…」

「…就像Daphne在知道我心意的时刻可以断然抛开曾经所有友谊的痕迹,跟我形同陌路一般,就像我之前说的,Daphne没有她看起来的开放。」没有她穿着的十分之一开放。

「你怕她又重蹈覆辙吗?发现某个全新的你,然後就调头走掉?」

Jennifer顿了一下,最後点头,好像承认对Daphne的质疑这件事情本身让她感到痛心。

我真不想当这样的人,但就像Jennifer第一次向着我走来、在那长凳下坐下後跟我提起Daphne,我又一次觉得:没关系,我可以当一个坏人,反正她们彼此相爱,谁也不愿说谁的不好,那由我这外人来讲,也没什麽不妥的。

「你知道,那是她留给你的。」

这整件事情,你的不安与恐惧,那都是Daphne留给你的——不论她是不是蓄意、也不管那对错与否,「那是她欠你的,即使这一切都是只属於你的情绪,她也有责任。」

「不…Elaine,她不欠我任何东西…」Jennifer上了银白色法式指甲的指尖在我的课本边角上钩弄,弄的纸张卷卷弯弯的,让我总觉得比起跟我讨论这话题,她好像更专注在挑逗课本封面,「那都是我自己愿意的啊…」

你真的心甘情愿、死心塌地了,还会在这里支支吾吾、眼神闪烁吗?

「不是,Jenny,她要了你的人,要就要了全部。」我说,「她不能拿了你的快乐,然後留下伤害给你自己消化。无论你是不是认定那是你愿意一个人去容纳的东西,你都要明白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或许从来就不用面对这样的问题,是我太幸运了吧?即使周芷梣跟林宜蓁都决定背向我,我还是觉得她们对我太仁慈,从某一刻开始真的感觉,我拥有的似乎太多。

「Damn!Elaine,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办!」她锁着眉向我求救,「我会怕啊!我…」

她说不出口她对Daphne没有信心,这听着比她直白把理由说出口要让人心揪。

「你爱她吗?」

「我爱Daphne。」

记忆倒带的好快,我记起她第一次用另一种语调说着这句话的时刻,长凳、树影,那时候她烦恼另一个问题。

「那你会接受『爱她』这件事情的所有并发症状吗?」

Jennifer毫无迟疑地点头。

「她呢?」

我问,而她犹豫。

「她要,她必须。」我说,语气满满是强迫,要Jennifer接受。

是了,是有点专横了,但必须要是如此的。林宜蓁告诉过我,说爱情不是栋用信念堆起来的建筑,若我只能在思想里头付诸实现,那麽它就仅仅是个幻象罢了。

「你们都必须。」

我终於明白了林宜蓁为什麽这麽说。她就像只高傲的鹰,总是盘旋着由上而下的望我,而我如何的使劲卖力蹦跳,仍是半分都无法接近她。我们距离好远,认识了姜又嘉,我才意识到我离林宜蓁好远。原来她早就看出了,存在我们两人之间的沟窄小却深刻,那是再多幸福快乐都没办法去掩盖的。

曾经我以为幸福与平静是最终、也是唯一,於是自认安定的不再追求,但林宜蓁更有远见地看见这後头如履薄冰的痕迹,缺乏着稳定并用戒慎恐惧去填补的堤防,禁不起名为现实的浪潮拍击。

我是这麽地…曾经是这麽的爱她。

光是爱,不够。她这麽说。

Jennifer在我严肃的神情里头安静下来,或许已经思考起话语的意义。

「我懂了。」

她终於放过与我的课本纠缠,推开椅子站起身。

「有时候解决最小的问题却能巩固最重要的事物…」

曾经我认定一条裂痕能毁掉整条提防;抽一根线头能够散乱整块布料——最细微的小事能够毁了全部,但到今天我正在反过来相信保住微小的能够构筑美好。

她会好好跟Daphne谈谈吧?她们的爱情绝不是幻象的,我对她们很有信心。

「Jenny!」

我拉住她的手腕,笑嘻嘻地抬头。

她转头看我时似乎是太明白有营养的话题已经过去、剩下的都是狗屁。

那神情可真是严峻。

我晃了晃她的手腕,「我觉得你啊,要记得哦!之後要好好付诸实现的一件事情啊…」

「…真的啦!为了Daphne的幸福着想,一定要好好记得。」

Jennifer叹了口气,把重心放到另一只脚,耐心等我。

我满意地微笑。

「要记得剪指甲哦!」

我说着拉了拉她纤长的食指跟中指,「尤其这两个一定要处理一下,嘿嘿。」感觉到Jennifer狠狠反掐了我一下。

「Fuckyou,Elaine!」

她说着竖起一根中指,那语调、动作连贯地令人感到熟悉,Daphne对我做过这动作,在Jennifer身上少了点气势,但杀气犹存。亲密的人感染彼此的习性与说话方式,这件事情我好像曾经在哪里看过。

「Fuckyou!」

「Well,」

我大笑了起来,不顾她发怒的神情。

「Not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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