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组怎麽了？」林宜蓁打开迟来的饭盒，抬头问着我，「不是通常都是跟馥槿或彦钧？」
我点头，两人组的话一定是跟她们其中之一，她们很少数时间会丢下我。
「这次要三人一组，但是Jennifer落单了，所以…」我说，回想着觉得很苦涩。
「噢。」林宜蓁会意地发出声音。
关於这件事情又要说不清了，我当然没有理由拖拉拆散好友们的组合，毕竟为Jennifer抱不平是我个人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上我必须要为我跟Jennifer多去找一个人合作，费了点唇舌，而许馥槿还有蓝彦钧那边更是因为愧疚感作祟，使我勉力帮着她们物色另一个组员。
「不少麻烦。」
林宜蓁听着微皱眉，想是过程的繁复让她烦闷了。
「…但是轩，这其实不是你的责任，两个都不是。」
「我知道。」我说。
无论Jennifer、无论蓝彦钧或许馥槿，她们其实并不真的需要我帮忙，我不帮，她们不会怨我；帮了忙，也不见得感激，但我就是无法控制，某些深处的因素使得我必须这麽做。
而我解释不清。
「Jennifer她还好吗？」
林宜蓁问着。我知道她会问只因为与我有关，只因为我。
「她很好，怕是太好了一点。」我说着，皱眉。
听着抬头，微微顿了下，然後林宜蓁理解了我的意思。
听过Jennifer坦白过的真实，会明白Daphne在她心里有多重要、同时也明白Daphne伤她多重，要巨石从山头崩落不可能悄然无声、要捧着炸药无伤地爆裂那是痴人说梦，无论Jennifer多麽嘴硬、多麽坚强，你不可能要血肉做的心脏如钢铁强硬。
她表面上波澜不惊，底下是有太多太多的暗潮汹涌，而这样不坦白的人，越是受到伤害、越是感到痛苦，就越是不会表现出来。
「…她看起来很正常，但我什麽都不敢问，而她什麽都不说。」
我结论，在嘴里塞满食物，用进食为这谈话作结。
「『行为改变技术』。」
林宜蓁安静了半分钟，突然开口这麽说。这东西听起来有些唐突，好像吃蛋糕配鸡汤那般怪异的话题组合。林宜蓁不说没有意义或目的的话，於是我耐心地抬头等待解释。
「课堂的东西？」
「嗯，不算是，但我找资料时候看到的，行为心理的领域。」林宜蓁放下筷子，咽下口中食物才对我解释，「里头其实分项蛮细，但简单提一下『正、负增强』的部分。」
我点了点头。
「理论上，在受测者从事某个行为时，削弱过程中使他厌恶的事物，会使受测者增加这个行为的频率。」就像孩子表现良好时，选择减弱对他们施予的惩罚，让他们明白优良的行为表现是被期望的，这是负增强。
而正增强，便是在期望的行为发生时给予奖赏，大体而言还蛮好理解。
「像训练狗啊…」
林宜蓁听着摇头，伸手轻轻揉着我的後颈，「伊轩，人本来就是动物，我们的命不比牠们谁优越，但不过是聪明点罢了。」我听着更大笑，支着头看因为某个概念而侃侃而谈的她，满足地叹，真是学术又性感。
「实际上我们从小就被实施这样的教育方法…」她若有所思地说着，「因为从小就被植入我们的行为思考里头，所以会觉得这没什麽特别的，也不觉得有什麽突兀，到了长大之後也不会特别去质疑。」
「伊轩，你有觉得自己有什麽异於常人的习惯或性格，但从不觉得奇怪的吗？」
我点头，偏执狂吧。
有可能是从前的行为改变增强我对於结果收获的期待，所以到了今天会演化成对於事物极端的控制。
「如果要解读Daphne，我想应该包含许多负增强。」
我愣住，愣了很久，久到足够让细嚼慢咽的林宜蓁迎头赶上我狼吞虎咽的进食速度。
我没有想过去解释她的行为、或是造就她行为的缘由。我以为我先考虑Daphne的人格已经足够周详，但仅仅矫情地在心里说服自己她人不坏、她还是有好的部分，却让偏颇与负面的事物侵袭思考，披着冠冕堂皇的包装暗骂她贱。
「人怎麽行为，追本溯源，会有原因。」
林宜蓁看到的不是好坏，她看到的是因果。
我在这样的情节下震惊地深吸了口气，没想到跟我在一起的这个人有这种睿智，能够超出情感左右的范围，让思绪保持透明的思考；能够看得到所有花花绿绿的框架下头，最原始「人」的色彩与形状。
「某些创伤跟逃避创伤的方式…」
这麽明显，但我从来都不曾发现。安静下来，我放下没剩几口就要吃完的便当，尝试在脑中构筑一个计划。
「伊轩，如果你认定这是你的责任，就去试试吧。」
林宜蓁像能轻易触摸我沉默下的思考，她说着，似是能洞悉我平静下的焦虑。
「你很适合做这件事情。」
她说，微微倾倒身子，倚靠在我身上，柔软的像随风的棉絮。
「你说…」
我问着，出自她之口的夸奖让我感觉受宠若惊，但觉得自己很渺小的成分更多。
「…你说，刺探人家私事吗？」
「不是，轩，」林宜蓁说着，脸庞轻靠在我肩侧，抬头看我的神情有点过於灿烂，以林宜蓁惯常的表情而言。
「我是说，破冰。」
我困惑地望她，她轻扯着我衣领，唇靠在我脸侧，吐出的气息就拍在耳际。
「…使人融化的本领，不是人人都有的。」
她耳语，但好像没搞清楚到底是谁使谁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