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我把茶壶放在桌上，叹了一口气，也不打算喝了。
「扑朔，」他突然站起来，我仰头看着他，「三弟不是智障这件事情，你是什麽时候知晓的？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我忽然觉得头皮发麻，「一定要说吗？」
他不是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提这件事了？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他目光灼灼的望着我，「他杀了微画。」
又听到那个名字，我愣了愣，小心翼翼的看向他。
「微画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我出生时便在上官府，但微画...她的母亲是青楼妓女，在意外之下，她母亲偷偷的留下微画，并以此要求父亲收留她。父亲拗不过她，只好留下她们母女。但微画的母亲有宿疾，虽然在搬到府里後情况改善许多，不久後还是离开人世。自此以後没有人知晓微画的身分，微画仍是安安份份的做她的婢女，咬牙撑过去。直到有天，微画恰好拿着一碗燕窝要到父亲房里去，一封家书从她身上掉了出来，我好奇一窥，发现了真相。」
「由於只有我知道她是我妹妹，我便向父亲请求让微画当我的贴身侍女，至少别让她活於饥寒之中。可是，奇怪的是三弟居然抢先一步。之後，微画彷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当我以礼相待，她却总是对我冷嘲热讽，像是她的坎坷身世都是我们的错。再之後，她失踪了，直到发现她被杀害，和在她旁边的你。」
「我说过了......」我急忙想辩解，他打断我的话。
「我从来就没怀疑过你，扑朔。」他柔情似水的看着我，温柔的道：「你不可能杀人的。」
或许是他的语气所导致，我被他呛到，不停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可是，我的确是追踪三弟到那里的，所以几乎能肯定......但我不敢臆测。」他道，「不过之後，当你做了三弟的婢女，我就知道有可能会导向微画的结果。我以为他那种人会很快动手，但你居然......」他看我时眼里居然闪过一丝愤怒，而後又剩下温存：「你居然活到现在。」
他讲得有些口乾舌燥，我替他倒了一杯茶。正要入口时，他重重的放下茶杯，捂着头道：「头......」
我急忙靠过去，他一脸痛苦难受的模样。我关心的问：「你没事吧？」
望着他被头痛所扰，莫非是因为酒喝得太过？一股亏欠之意又蔓延而来，平常风光满面的他，竟也有这样颓废沮丧的时候，还会和别人倾吐他的心事。
「上官濬。」
「嗯？」他转头看着坐在他身旁的我，额间的一滴汗珠淌了下来，两人的距离只剩下心跳声，我张了张嘴，忙乱的说：「下次不要再喝那麽多酒了。」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我，而後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却有些坏坏的说道：「你是在关心我吗？」说着便倾身往我这儿压来，他的气息对我而言产生窒息感。
「这是尽到好友的责任......」我下意识的想要把他推开，但他却反握住我的手腕，摩娑着道：「好友？」他微微揪起眉间墨黑的两道山丘。
我不敢说话，周遭只剩下心脏在运动的声响，他越来越靠近，直到他把一片温热轻放在我眉间。我更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刚才那样说了，难道他还没意会吗？
「扑朔......」他带着沙哑的声音响起。
忽然，湿润的感觉自我的眉间绵延下来直到脸颊，不是冰冷的，而是有淡淡的腥味、有点温度的液体。
他哭了？
当我带着这样的猜想，一边伸手要抹掉那在脸上迂回的湿度，一抬手，入眼帘时令我一惊。
他好似很享受这样的氛围，一直持续吻着我的眉间，我数度惊悚的喘气，直到他缓缓的起身，莫名的望着发愣的我，疑惑道：「你怎麽了？」
他一将视线挪到我脸上，表情浮现担忧，迅速的抹上我的脸颊，惊恐的说：「你怎麽...受伤了？」
我默然的举起手，轻轻的将手指沾在他的唇角，并给他看我的手。
「受伤的是你。」我有些空洞无神的凝望着他。
「......」他惊讶的看着我，霎时像是突然才感受到不适，眉深深的锁起，一手撑住桌沿，开始疾声大喘，汗不停的自他脸上、脖子上滑落、滴落，除了汗之外，就是让我与他怵目惊心的鲜红─血。
不安笼罩着我的心，我却只是一脸害怕的盯着他。一个声音忽地在我心中响起：
「你在犹豫什麽？」那甜美可人的少女望着我，而後讶异的道：「啊，你是怕我下毒吗？」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恐惧地喊道，双手紧紧抱着头，高声说：「她喝下去明明没事啊？！」
「扑朔...？」上官濬困惑的看着我，他仍然紧紧皱着眉头，直到双眼瞧见放在桌上，那个见底的茶杯。「难道......」
看到他的目光，我慌忙的摇着头，我想不到啊...月娥竟然会这麽阴险！
她原本想下毒的对象是我吗？
上官濬......那杯茶是我、是我倒给他的，是我亲手害他中毒的，为什麽、为什麽我就不会稍微怀疑？！
「呜......」上官濬强忍着痛楚，依稀可见他的眼里盈着悲伤的泪光，更多的却是对我的失望。「为什麽要......？」
「不、不是我。」
现在辩解显得我越加可疑，但忙乱之中，上官濬又撕心裂肺的哀嚎起来，我赫然发现他的腹上竟插着一把刀！
什麽时候？！有人从上官濬的背後刺了一刀，我无力的摊软在地上，究竟是谁这麽狠心......
我却不能为他做些什麽吗？
「终於要死了吗？会武功的人还真难杀。」
熟悉的嗓音在旁徘徊，我哑然的看着伫立在暗处的月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狠厉。
她伸出那雪白的手，温柔的握住上官濬背後的剑柄，顷刻却面带阴狠的拔出，紧接而来的是一阵令人痛心的惨叫。
「我还得感谢你呢，扑朔。」月娥笑得灿烂，如彼方耀然的辰星，「你给了我机会。」
她阴侧侧的望向倒地不起的上官濬，眼底尽是不屑，「想掀我的底还早了几百年。」
我一动也不动，只能呆呆注视倒卧血泊中的上官濬，脑袋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一刻前还在我面前十分健朗的人，下一秒怎麽就被人刺杀了......
「我甚至必须装得我深爱他，真是让人恶心，」月娥冷笑几声，冷眼和地上仍有一丝意识的上官濬对视着，「其实我恨不得杀了他。不过这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我执行计划的绊脚石，没想到，扑朔，你竟也是帮凶呢。」
「月娥......」上官濬无力的唤着，「我知道你一直很恨我......恨我杀了他吧？」
月娥静默不语，只是默默的看着上官濬。
「可是...你误会了，他并没有死。」
月娥眼底掠过惊讶，泪水滑过她细致的脸庞。「真的？」
「是的，他现在......还是在吴国当太子。」
「瞎说！」月娥愤然大吼，妆容也被弄花，「我听见的消息是他没当上太子！而且人也失踪了！」
他们...到底在说谁？
「时至今日，你也不需再逃避了。今晚就是你命丧黄泉的日子，上官濬这个人将不再存在人间！」月娥举起那仍在滴血的长剑，狰狞地说着，她原本应美艳动人的面容此时却像失控的冷血妖魔一般，狂笑着等待尖锐的剑端贯穿上官濬心脏的那一瞬间，她以为一切的痛苦就会结束了。
不能继续下去......
这场闹剧，我一定要做些什麽。
「呜......」月娥哀叫一声，瘦弱的她禁不住冲击，突然应声倒地。
我猛然朝她一撞，她反应不及，手里的长剑滑落，她重心不稳的扑倒在地上。我也滑倒在地，压在她身上，当一扫到那掉落在一旁的剑，我暗想是好机会，伸手就要去拿。
想不到一只纤弱却有劲的手死死的抓住我的脚踝，我回眸一看，是月娥她拉住我，眼里透着凶狠，我浑身一个寒颤，她的指甲似锐利的匕首扎进我的脚。我痛得咬牙趴在地上，奋力的朝她狂踢，尔後踢到一个柔软的东西，那是她的脸。她松开手，我努力向前爬，直到碰到那沾血的剑柄。
我赶紧拿起剑，吃力的站起身，道：「把解药拿出来。」
月娥也站起来，笑看我，「扑朔，你也要和我作对吗？难不成你喜欢上他了？」
我暗笑一声，「喜欢他？不，我只是在报恩，他救了我一命，同样的，我也要还他一命。」
「哦？那若是我说，他是活不过今晚了呢？」她冷笑着，「你要不要替他偿命？」
「那我就只能杀了你。」我忿忿的说道，下意识的握紧长剑，「把解药拿出来！」
「解药解药......这毒是三少爷给我的，连我都没有。这代表，二少爷他今日定是活不成了。」她道，忽然间她笑了，却让我害怕起来。她说：「不如这样，我让你成为历史罪人，就当是我的送别礼物。」
「......你要做什麽？」
月娥从袖里拿出另一把短剑，将之置於脖颈，只见她翩翩一舞，长袖和绯缎悠然旋荡於室，俯仰间好似所有都为她而屏息，我甫冲上前，她笑着往脖间一抹，如韶华将尽的灿灿花儿，最美的芬芳为她永存於世。
我见业已无法挽回，拖着残躯到二少爷跟前，看到他仍有一丝气息，我欣喜非常，但他只是用他那双透澈的眼眸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