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留守之冬,星海山行 — 第五章: Flavor of Life

正文 留守之冬,星海山行 — 第五章: Flavor of Life

「报告写得如何,都在聊天?」正与远方的阿优聊到酣畅处,身边冷不防冒出了个熟悉的声音。

「阿飞怎麽来了,这里还有半小时就要打烊了耶。」眼看四周的座位均无人,我疑惑地问身穿蓝衬衫、一脸忧郁的阿飞。

「在星海屋无聊,出来走走,想说你搞不好在这儿,就来了。不过看你狂打字的模样,肯定不是在打报告……。」他打趣道。

「在跟男友聊天。」我回他道。

「大家都有男友阿。」他大叹道,语气里满是酸味。

「你也跟小薰凑一对?」我随意敷衍他道。

「跟她在一起会被杀吧。最近待在星海屋总觉得自己备受瞩目!」他自嘲道。

我转过头去,只见他一拨浏海、一脸无奈,才刚坐下来又要起身。

「别这样。」

「你专心打报告、专心聊天,我回去、不吵你了!」他作势起身走人。

「等一下!」不知怎地,总觉得今天的他异常落寞。虽仍在跟远方的阿优聊天,但阿飞近在咫尺,使我既难以继续开怀大聊,只好跟阿优说:「先下线!」

「不,不~~要~~走!」阿优撒矫道。

「得走了,等一下回家再敲你。」

「你不会敲我的,每次都这样。我先睡了QQ。」

「晚ㄤ。」传完这句,阿优传了个大哭脸给我;每次他心情好时,就会像个爱撒娇的小孩,耍赖无极限。

但相较於充满防卫心又刻意展现魅力的那一面,我反而喜欢这样的他。如此相处时才能不必以大人的姿态虚张声势;即使童年并不快乐,但跟他在一起让我彷佛找到失落的童年。

因而我不曾取笑阿优幼稚,反而格外感动他对我的信任。

「云是在跟远方的男人线上十八相送吗?」阿飞在一旁飘忽地问道。

「是正牌男友。」我纠正他道。

「欧。」他耸耸肩。

以前,我和阿飞、雪纱三个人在咖啡厅里念书时,阿飞偶尔也会像这样心情不好,但雪纱每次都能哄他哄到他再度崭露笑颜。

「跟雪纱说话,心情会好一些吗?」我关切地问道。

「不用,云之於我,才是天空的浮木。」阿飞低着头、悠悠看着远方道。

沉吟了一会儿,我俩一起走出打烊的咖啡店,阿飞竟提议去吃消夜。

「去夜市吃点东西会让心情变好,烧饼、豆浆等都不错,云有想吃的吗?」他说完,我轻轻摇头,只说了声:「那,走吧。」

夜市的豆浆店里,蒸笼冒着白烟,大学生、上班族三三两两坐在四周角落或专心地咀嚼、或不时的交谈;小笼包的肉味、米浆的甜味、白芝麻、酱油膏与面粉煮熟的香味混杂在蒸褥的空气里。

「云的男友在国外,你却没有远距离的烦恼?」吃到一半时,阿飞劈头就问。

我耸耸肩,笑道:「生命有时候就是这样,会不自觉走向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并以你想都没想过的困难考验你。」

「好勇敢……。」他这句话,让我想起几个月前,我才在阿仑厄除时暗自赞叹她的勇敢……。

「我烦恼也不少,不被母亲喜欢、快穷死、没人陪等等。但每次心烦时只要走进大自然,或和朋友说几句话、就能再度打起精神、做该做的事。」

「说到朋友,前阵子谢谢你们帮我办的庆生会,还玩说书人游戏。小薰那天後来送了我香水。」阿飞不好意思地说。

「她很喜欢你,那是爱情。」我再纠正他。

「可惜我接受了她的香水,而不是她的人。」阿飞喝了口米浆,妙答着。

深深一吸,在弥漫黄豆与面粉、肉香的空气里,果然暗藏一股细致的香味。我将椅子移到阿飞身旁、闭上眼、咀嚼着该用什麽词汇形容那蓊郁、清澈的感觉:「像是走在魔幻森林里。」我不自禁道。

「你的形容很贴切。那瓶香水的名字就叫『生命之水』。前段香是柚香、果香,中、後味是薄荷、檀香与雪松。小薰送我这麽贵重的礼物,只能收下了,我不想泼她冷水或让她失望。」

「恩,看起来你也喜欢她的礼物。但我想,如果送了这麽重的礼仍没结果,她……会知难而退吧。」我安慰他道。

「但现在一回星海屋我都很怕……对上那双询问的无辜眼神。」他嗫嚅道。

「这是那今天晚上心情不好的原因吗?」我关切地问道。

「这种被盯上、期待的感觉很不好,况且也心知肚明,自己对对方根本无意。说穿了就像愚笨的猎物在猎场无路可退、也不知何时会掉入陷阱里。」

「没关系,螳螂捕蝉、黄雀在後。」

「云竟这麽一语道破我是食物链里最低阶的蝉,还一块骂了他们。」阿飞道。

「难道不是这样?但我对大家丝毫无不敬之意就是了。」我也笑了。

「吃完消夜後好多了,谢谢你。但小薰的事也连带让我想起高中的女友,到现在,我对当时感情的结束仍摸不着头绪。总之每次想到她,尤其以前两个人约会、跳舞、互赠礼物、努力念书等,一切那麽理所当然,但那绝美的风景,如今看来又像一场只出现在半夜的美梦。」阿飞口中吐露的浪漫词汇,是阿优不可能说出口的那类字词。

「人因为相爱而吃足苦头,这反而是爱情的证明啊;但天底下就是有些爱情,无论花多少心思都不顺利。其实,远距离状态下,多少也有这种感悟。」想到我跟阿优、及以前小杰喜欢阿优的事,突然有所感触。

离开豆浆店、坐上机车,没想到他竟往北海岸的方向骑去。

「想去一间夜景餐厅、但找不到适合的人一起去。」阿飞边骑车、边简短解释着,他近乎不容许我有否决的机会。

「恩,到了餐厅要借我网路唷,男友在线上等我。」我柔声道,只期望他低落的心情已经平复。

「好啊,也可以跟你男友视讯,他应该是个有趣的人。」他说。

阿飞的声音隐没在山道上。他的机车现正以飞快的速度奔驰着。山路蜿蜒、路灯微弱,我抓紧他的衬衫、低下头、战战兢兢地、任呼呼的夜风吹过。

虽然早就想把阿仑介绍给阿飞,但今天的他连雪纱的电话都不想接,所以甭谈这个话题了……。

夜景餐厅里灯火通明、人潮络绎。巴里岛风格的店门外,多辆挡车、汽车并排停放,夜生活灿烂不输繁星。一走进餐厅,热炒、炸物、茶香纷至沓来。以前便读过部落客介绍这里的文章,但这不是阿优与我约会时会前往的所在。

「大学时,我、雪纱和其他朋友纠团来这里办联谊什麽的。七、八个人骑机车双载、来这里喝鸡尾酒、玩游戏、相互认识、每次都闹哄哄醉醺醺的。虽然每次过了一夜後什麽都没了,但偶尔还是很怀念那种毫无顾忌的喧嚣。」

「你是寂寞吧。」说着说着,服务生已把我俩带到户外沙发座。这里可以看见城市稀微的灯光星空,也听得见屋内的音乐。夜风吹来,格外放松。

与阿飞分据沙发一隅的我打开方才的报告继续写,持续思考着关於「赫米亚与拉山德私奔」的种种。

但一看时间竟已是夜半两点。阿优离线五小时……。

「起床後来视讯吧,我被我心情不好的室友载上山了。或许我们的室友可以来视讯、互相认识一下?」我留言提议道。

「在跟男友对话吗?」阿飞问道。

「他睡了。对了,你听过《仲夏夜之梦》吧?明天读书会,我负责报告故事里贵族女儿的私奔、她为了与喜欢的人结婚不惜违抗爸妈……我认为,这是有勇气的行动,不只是儿女私情或任性,但找不出一个好的说法解释这件事。」

「想想唷……以前心理系的课上曾介绍一个「自我超越」的理论,简单来说,是当人们为了想过更有意义的生活,会不惜承担风险、展开冒险。」

「说下去。」他的话让我灵机一动。

「不过,在走向自己的目标时会遇到种种阻挠、将你拉离想要的梦想或人生;理论上,我们把那种力量叫做「结构型冲突」(structualmanipulation)。虽然这种冲突令人困扰,但同时心中又会有另一股力量叫「创作性张力」。如果能够善用就有办法达到自我超越、将事情的发展拉往想要的方向。或许你说的那个戏剧女主角,便是个自我超越层次颇高的典型。因此,她明白此次私奔,不只是为了男人或一时的冲动,而是有意识地对抗所谓的结构性冲突。」

「说的真好。『不只为了男人或一时冲动,而是有意识地对抗结构性冲突』。」

「谢谢。但阿云为什麽做这着主题?我总觉得,人们写出怎样的作品与他们的人生经历有关……。」阿飞显然对我的报告很有兴趣。

「你是想问我为什麽研究私奔吗?对我来说,这是分辨原身家庭、自我成就或爱情何者最为重要的好机会。这样说好了,即使他人不支持、不看好你的决定,但当你觉得那是对的事情时,终究必须为自己挺身而出。」

「没想到云竟然是这麽有个性的人。其实听你这样讲完,我又想到生日趴那天,你主持游戏的模样了。那天的你跟平常很不一样,就像手上拿着水晶球的巫师,散发着神圣与神秘的感觉。」

「这是神秘学的圣光吧,与我个人无关。」听到他的称赞,我开心笑了。

「我是认真的。听完你的分享,我希望自己以後也有机会突破结构性冲突、「自我超越」。话说以前曾为了追求梦想而念书、最後考上台大,但最後却发现,考试考得好与人生是否幸福、满足根本无关。」阿飞娓娓道来。

「那是两回事。不过我想听听你的梦想。」喝了一口气泡苹果汁,我说道。

「我向往悠闲幸福的生活。但现在却连要如何自我超越都没头绪。」

「其实,我很佩服有人对你大献殷勤、你却忠於自我、不为所动。你让我想到日本小说家吉本芭娜娜曾说:『不要去做不对的事。』」我试图安慰他。

「谢谢。今天对你很不好意思,这麽晚了却把你拉到这里来。」他说。

「我们等日出吧。其实男友出国後,我无论去哪都是孤身一人,有人一起说说话也很不错。况且我不像你、心情不好时会找人倾诉……。」我打了个呵欠。

「会找你是因为我知道云是怎样的人……。」听不太清楚阿飞的声音,一阵倦意袭来,我轻闭双眼,倒卧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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