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的眼神瞬间变了。
「你说什麽？」
「对不起。」我说，「但这是事实。」
高程风面无表情一阵子，淡淡地，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说的对。我们都应该回去彼此的位置。」他说，「我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你配不上我。」
然後他留下一个房间的孤寂给我，转身离开。
看着高程风的背影，一次又一次地，抱着我让他受的伤走远，心里早已不只愧疚及懊恼，更多的是沮丧。
我一而再地伤害着爱我的人。
不管是蓝奕宸，还是高程风。
我一个人坐在我的床上，把自己全部重新整理一次，里里外外，彻头彻尾。
到了傍晚时分，我鼓起勇气走到蓝奕宸的房里，想看看有没有什麽改变。
一切都一样整齐，他的床单也依旧是代表他的蓝色，书桌也依然摆着几本书......
那本徐志摩的诗，就放在他的桌上。
我愣了愣，把它翻开来看。
『许多往事在眼前一幕一幕，变的那麽模糊，
曾经那麽坚信的，那麽执着的，一直相信着的，
其实什麽都没有，什麽都不是……突然发现自己很傻，傻的不行。
我发誓，我笑了，笑的眼泪都掉了。
笑我们这麽傻，我们总在重覆着一些伤害，没有一个可以躲藏不被痛找到。
却还一直傻傻的期待，到失望，再期待，再失望……』
『我总是一个人，你从来不曾来过，
我也从来不曾出现在你的世界。』
我看着看着，耳边好像还听得见他念这首诗时的温柔声音，心里又是一阵抽痛，快速地把它翻到底，发现最後两页的空白页，有手写的字迹。
是蓝奕宸的字。
『累了，照惯例努力清醒着，也照惯例想你了。
好怕一放心睡了，心跳在梦中不听话的，就停止了。
听着，呼吸像浪潮拍动着，越美丽越让我忐忑。
我还能珍惜什麽，如果我连自己的脉搏，都难掌握。
如果我变成回忆，退出了这场生命。
留下你错愕哭泣，我冰冷身体，拥抱不了你。
想到我让深爱的你人海孤独旅行，
我会恨自己，如此狠心。
快乐，什麽时候会结束呢？哪一刻是最後一刻？
想把你紧紧抱着，可知你是我生命中的，最舍不得。
如果我变成回忆，终於没那麽幸运。
没机会白着头发，蹒跚牵着你，看晚霞落尽，
漫长时光总有一天你会伤心痊癒，
若有人可以，让他陪你，我不怪你。
如果我变成回忆，最怕我太不争气，
顽固地赖在空气，霸占你心里，每一寸缝隙。
连累依然爱我的你痛苦承受失去，
这样不公平，请你尽力，把我忘记。』
最後一行写得有点用力，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止住当下的颤抖。
『白颖佳，我不想死，我想永远留在你身边。』
页面上的笔迹突然被一滴滴的水渍晕开了，我把这本书阖上。
最後，我把它收进蓝奕宸的抽屉里，然後关了起来。
出了家门前，我又去看了一下Auntie，她依然熟睡着，於是我离开了。
外头是一片夜色，旁边的栾树已经冒出一点橙红的嫩芽，让我突然想起第二次在马路上遇到高程风的时候。
这段日子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当初我不要在对街看到他的时候，鸡婆地帮他解围，这时候的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是这样的局面了？是不是大家都不会这麽痛苦了？
「白颖佳！」我正走下坡，後头就传来唤我的声音。
我回头，看见钟采桐，惊讶了好久。
她的短发已经留及肩，脸上还是一贯的高傲。
「好久不见。」她走近，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嗯。」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麽事？」我问。
钟采桐从包包里拿出一袋文件，递给我。
「这是什麽？」
「......我听说他的事情了。」她说，「这份东西是快递在...在他离开後寄来的，当时你家没有人，所以Auntie要我代收。据我所知，他还没生病的时候，一直在忙着设计一间房子，我想，这应该是要给你和Auntie的。」
我打开来看一下，竟然是房屋所有权证，还有一把钥匙。
地址是在Auntie家的後头。
我怔了好久，没顾钟采桐再说什麽，也没有跟她道别，直接便开始往回去的方向跑。
我沿着路找，家後面没有其他的住宅，走了一段小路，然後我看到了一间有庭院的屋子。
庭院外的木门，上头镶了一个锁，我拿钥匙把它打开，走了进去。
沿着一小段步道，在面前伫立的是一间两层楼高的木屋，大门的密码锁，我试了一阵子，是Auntie的生日。
里头的所有摆设和装潢就跟我们当初说好的一样，整整齐齐地放好，有四间房间，剩下一间是客房，有客厅、餐厅，和半开放式的厨房，所有的装饰品，都有我们自己努力设计过来的痕迹。
壁炉上漆的颜色是天蓝色，角落用手写体，刻了一行字。
『我是蓝色，你是白色。』
我看了鼻酸，於是环绕着这间屋子里头转，贪求那种蓝奕宸身上那种温暖、让人安心的味道。
好久好久都说不出话。
後来，我走到外面的庭院，看到在角落有一个长椅，坐在上面的时候，也许在白天外头路边的树还能够蔽荫，一块小小能够乘凉的地方。
春天已经步入尾声，现在已经是初夏了，明明连夜晚也日渐温暖的天气，我却总觉得冷。
外面偶尔传来路人的声音，簌簌对话着，好像窃窃细语些什麽。
我想到小时候，我总会和蓝奕宸在家门口附近玩捉迷藏。
每次总是我当鬼，他猜拳总是赢我，所以我有时候不服气，数到一半的时候，就会突然张开眼，於是他就会故意出现在我面前被我找到。
现在我在长椅上晃着我的脚，对着空气说：「我这次也数到五喔。」
然後我闭上眼，「一。」
「二。」
「三。」
「四......」
「五......」
我打开眼，在面前的，依旧还是冰冷的空气。
我的眼泪又盈满了眼眶。
在他生了病以来都不敢在他的面前哭，就是怕他会更不放心，但是每个夜晚，都是哭了醒来，枕头湿了又湿，还是在他的面前装勇敢。
这次我最後一次为你哭了。
生活还是要过，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所以办完了蓝奕宸的後事，我把辞呈交给了高程风。
他看到以後，抬眼看了看我，沉默了半晌。
「一定要离开吗？」
我点了点头，他又问：「辞职之後要去哪？」
「我打算出国闯一闯。」
「去多久？」
「......可以不说吗？」我问。
高程风没有回应。
「在台湾就没有什麽东西......或什麽理由可以让你留下来了吗？」
「......」
「我知道了。」
他简短回应，然後就把我的辞职信收进抽屉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