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了病房，蓝奕宸已经醒过来了。
他侧躺着，头枕着手臂，看到我们本来笑了出来，但是高程风走进来以後，他的笑容不见了。
「总监怎麽会在这？」
「他来看看你为什麽要请这麽长的假。」我乱说了一个理由。
蓝奕宸皱了皱眉，坐了起来，「我没事，如果公司有需要我的地方，等我出院我马上回去。」
高程风没有说话，我跟蓝奕宸说：「你现在还不能出院。」
他看看我，又看看Auntie。
「怎麽了吗？」
高程风这时说话了。
「我先回公司一趟，那边出了点状况。」他拿起他的蓝色外套，轻声对我说：「等一下我再回来。」
他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後，我突然觉得好像没了支柱，但是看到蓝奕宸和Auntie的脸，我拚了命地把想要瘫软的身体不再发抖。
我怕我一跟他说他的病况，我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蓝奕宸，」所以我冷静地说，「医生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蓝奕宸恍悟，「是血癌吗？」
我和Auntie惊讶地看着他，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这件事我昨天就知道了。」
「什麽？」
「昨天晚上去做骨髓切片的时候，听到护士在讨论就知道了。」
「......」我看着他嘴边还衔着的笑容，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Auntie已经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蓝奕宸看着Auntie的样子有点慌，「不要这样，我都没哭，你怎麽先哭起来了？」
她胡乱地擦掉泪，呼吸还有点抽咽，「......」
蓝奕宸苦笑，「不要哭了，你哭我也想哭。」
Auntie说不出话，迳自走出了病房外。
他无奈地看看我，「你不会也要哭吧？你也哭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了。」
我眨眨眼睛的泪意，摇了摇头。
蓝奕宸挪了挪位置，跟昨天一样拍拍他身边的空位。
我坐上去，他直接抱住我，「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靠着他，点了点头。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像是在阳光下晒衣物的清新味道，心里踏实了很多。
抱着他过了很久很久，不知道是谁的眼泪，轻轻地落在医院的棉被上，不规则地晕开。
晚上十点多，高程风传了一封简讯给我：「我在医院门口，先送你回去休息一下。」
我坐在蓝奕宸病床旁边的椅子上，跟Auntie一起，他们两个人正在睡觉，而且是熟睡着。
窗帘依旧是拉上的，灯也没有开，房间里还是一片寂静跟昏暗，微微照亮蓝奕宸侧颜的是透过窗帘间落进病房里的夜色。不知怎地，虽然空调已经接近室温，却总让人发冷。
我拿起外套跟包包，走出去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心里似乎有一个位置被狠狠地抽掉变得空荡荡地。
坐上高程风的车，突然开始疲惫了，撑了一整天的难受，让我几乎没办法喘息。
我斜靠着车窗，想要睡一会儿，但是一闭起眼，想的都是蓝奕宸和白血病，然後就会联想到他可能有一天会......
才两天的时间，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怎麽就这麽让人感觉在作梦？
太突然了，我连一点可以接受的时间都没有。
我放弃睡觉，张开了眼睛，把目光放在前方的车流里，高程风侧头看看我，「不睡吗？」
我摇了摇头，「睡不着。」
他眼神黯淡，没有说话。
我看着路灯一柱柱地经过我的视线，说：「谢谢你。」
高程风似乎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後，浅浅笑了一下，「没事，大恩不言谢。」
我一下笑了出来。
车子一路开，红灯停绿灯行，一直走一直走，我失去的时间概念，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等到车身终於停下来，我才回魂了一般。
「到了？」
高程风拉了手煞车，「我陪你上楼。」
本来想拒绝的，但是他又说：「八分钟？」
「一次一分钟吗？」我问，上次说送我去医院也说要还他时间，结果只算了一分钟？
他挑挑眉，「我说了算。」
......
於是高程风陪着我上了楼。
我换了拖鞋以後就坐在沙发上，把头趴在扶手的地方，没有说话。他帮我倒了一杯水後坐在我身边。
「我明天去上班。」我坐好，把水喝光。
高程风看看我，「好。」他应，「明天医生有说要做什麽吗？」
「要开刀装人工血管，之後就可以开始化疗了。」我说。
「下班之後我载你去。」
「......」
「高程风。」我注视着他，「......我不要你这样为我付出。」
高程风看尽我眼底。
「白颖佳，」
「我说过，你不需要为了我做了什麽而觉得自己有责任、有负担，我怎麽样对你，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他说，「我喜欢你，也是我的选择。」
「这样会让我觉得，我是不是在利用你。」
高程风深深看着我，「在别人眼里，也许有可能是这样，也许就像你说的，是在利用我，但是我不在乎。因为看着你最难熬的时候，如果我不在你身边，我会比你还难受。」
我没回应，心里却是一阵酸涩，明明现在我们彼此都知道，我不能为他做什麽，因为这个时机不对，他也知道蓝奕宸对我的感觉，而我甚至连一个简单的承诺也很难做到，但是他却这样......
「谢谢你。」
千言万语到嘴边，却也只剩下这三个字。
他离开了以後，我本来想要去睡觉的，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不敢闭上眼睛。
於是爬了起来，用笔电上网搜寻了一下关於白血病的资料。
看了病因和病程等等的资讯，心里越来越害怕，眼前只剩下刚刚无意间看到的一行字。
『急性骨髓性白血病：经化学治疗後缓解率在60%之间，五年存活率约为20到40%。』
我啪地一声阖上电脑。
到现在还是很难相信，为什麽蓝奕宸会得了这种病？
只要一想到他会离开我，就好像一场梦一样，梦醒了，他又会在我身边露出那个永不疲倦的灿烂笑容，不顾一切地对我好。
才两天而已啊，为什麽一切发生的这麽快？为什麽没有时间可以让我去把自己调整好？
明明我们可以跟以前一样，到同一间公司去上班，他在楼上待着，我在楼下忙着，就算没有接触，但是还是很安心地工作着，就因为知道他会在那里，不曾离开过。
人都是这样吗？只有到这个时候才会不想失去他，才会在这个时候细数着他曾经为我付出的所有。
在这之前是我拚了命的想要离开他，离开对他的依靠，回头了才发现，以为总会在原地等我的他，不知不觉已经越走越远了。
是我亏欠他太多太多。
隔天下班後，高程风把我送到医院楼下，拉起煞车。
「我就不上去了，你如果想回家，打通电话给我，我来接你。」
我点了点头，下了车，扶在车窗上，「谢谢你送我来，掰掰。」
他眼神柔和地看着我，「掰掰。」
看着他的车开走，我才走往医院。到了病房外，我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蓝奕宸一个人正坐在床沿，窗帘是拉开的，他独自看着窗外的黄昏街道，侧脸也被照的橘橘红红的。
我愣了一下，拿着削好的水果盒，坐在他身旁。
才刚坐下，就听到蓝奕宸看着窗外说话了。
「你看，街上人来人往，各自怀抱着各自的心事，各自的梦想，在盲目、在仓促中，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愿望，在这麽未知的人生中，努力地为自己的生命用力地活一次......」他用柔软舒服的声音说着，不知道是不是夕阳的关系，他的眼眶看来有点泛红，「生命这麽短暂，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做不完，是不是都要带着遗憾──」
「什麽遗憾不遗憾的，我听不懂。」我打断他。
蓝奕宸笑了一下，看到我手里的水果，「给我的？」
我点了点头，打开盒盖递给他吃。
他拿了一块苹果喂我吃，自己也吃了一片。
看着他浅浅挂在嘴角的笑容，我才发现他这两天憔悴了这麽多，脸色也变得比之前还苍白。
我也淡淡地笑着问他：「你还有什麽事情想要做？」
蓝奕宸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其实一路以来，我一直是边走着边找寻着我的目标，直到现在，我只剩两件事情，可能会在我死前，也完成不了。」
我对死字敏感，喉咙好像又被塞了什麽，「哪两件事？」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两秒，然後温暖地笑了。
「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