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煙歌行 — 《卷二‧希道》〈章十七‧前塵盡棄〉#4

正文 煙歌行 — 《卷二‧希道》〈章十七‧前塵盡棄〉#4

赵元偓直直望着向云烟的一双瞳中,有着恳切的哀求与渴望。

向云烟彷佛让赵元偓执着的目光胶住,移不开眸。

「不是、不是的……」她噙着泪,低摇了摇螓首,一行晶莹自眼角不意滑落,她怔怔望着他,沉默了许久。再开口,那嗓音缥缈、虚幻得彷佛要被夜风吹散,「……若我说,我背负着未尽前缘而生,你信麽?」

他会信麽?连那人,都那样严厉地斥责自己的荒唐、无稽了。赵元偓他,肯相信吗?

隔着泪光,赵元偓的轮廓逐渐模糊,朦胧之间,她隐约看见他面上有一瞬微讶,却又转眼沉着下来。半晌,他那低微的嗓音彷佛随着幽缓的夜风递进她的耳。

「……你说是真的,我便信。」

向云烟眨着迷蒙的泪眼,努力望清赵元偓面上的真诚不假,她一只手抚贴上额侧,颤着两片薄红的唇,嗫嗫嚅嚅,「我这里……还有前二世的记忆呢,是不是、很荒谬………」

赵元偓内心彷佛让一道惊雷劈落,割断了他的思绪,令他心中空白了半晌。然他努力抑下脑海里迅速膨胀的讶异,仍是温柔地望着向云烟,静静待着她後头的话。

向云烟一双蒙着泪光的眼神迷茫,彷佛望着无尽的远方,迳自说起自己的故事。

「第一世,我辜负了一个男人;第二世,我又同样伤透了他的心……在奈何桥边,孟婆告诉我,那人说、想转生成一个无心无情的人,哪怕孤寂一生一世,可我心疼、我舍不得,想用下一辈子,还他我欠下的情……孟婆软了心,让我留了这两世的记忆,我一直在找他、一直在等他……」

鼻息间的抽噎,将她的话语截成断断续续的碎片,赵元偓仍是仔细地、倾注了一颗心地认真听着,听向云烟如何地记忆那人、如何地怀抱着回忆日日夜夜等着那人出现、如何地让他伤透了自己一颗心──

「我等到他了,可他却说,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向云烟嗤笑出满腔苦涩。

无可否认,听见那在自己面前始终从容的向云烟,竟为另一个男人流泪心伤、为另一个男人崩溃嚎啕,赵元偓胸口像是让谁用力拧攫着,几乎让他喘不过气、说不出话,他一张温俊的面容绷得沉紧。

或许他高估了自己,高估了听见真相时的心如刀割,他……真恨不得未曾听见这些话。

可在望见向云烟梨花带泪的容颜时,再强烈的心痛都让那股转瞬翻涌而上的不舍给掩去,他艰涩地开口,彷佛喉中堆卡了成块的垒石,「果然……这道婚约还是束缚了你、还是让你不情愿,是麽?」

向云烟敛了眸,茫然地摇了摇头,「现在的我……没有回答的资格。选择权,已经在你手上了……我有婚约在身,心里却是……想必六王也觉得我很糟糕、很无耻不堪吧……」

向云烟微微别开了眼神,不敢直视赵元偓的双眸,害怕看见他眼神中出现鄙夷与蔑视。

赵元偓半张了嘴,却是哑然,彷佛在一时之间,太多心思争挤在喉口,争着化作言语,欲同她说。然他望着她、脑海中回响着她方才的那些言语,却隐约有几分了然了。

为何向云烟与自己那样交心,却总是仔仔细细;为何每回自己故作戏语,她总迂回以应。

其实,她从来都是谨礼而忠贞的,一心一意想兑现自己心里对那人的承诺。

是指婚这道皇令,剥夺了她心里的愿望、剥夺了她此生的夙愿。

「静妍……是那人没有眼光,看不见你的好。」赵元偓嗫嚅了半晌,却挤出了令向云烟蓦地一怔的言语。

向云烟抬起眸,不解地望着赵元偓,一双眸中尽是迷茫,「为何……你总可以这般温柔?」

赵元偓轻哼一笑,笑中融着苦涩的温柔与讪然,低声道:「爱上一个人,便会想极尽自己所能地温柔对待她,哪怕是对方一点儿伤心与难过,都能教人舍万般不舍……」

赵元偓的一席话,顿时让她崩溃了心堤,泪水更汹涌、涟涟成行。他嗓音温温沉沉,如无声的夜风,轻轻在她耳际抚抹过。然而他话语中隐约的苦涩,却彷佛幽风背後低微的呼啸,哭诉着他的伤与痛。

向云烟泪水扑簌簌地直流,将她的视线抹得胡乱,几乎要看不见赵元偓的模样,只听见他接续的嗓音,复温柔地响起:

「可……是不是因为心变得柔软了,所以,才容易受伤呢?」

赵元偓语尾半落在无声的哀涩之中,欲坠不坠,怀中突然倾入一个重量,将他搂得好紧、好牢。

诧异间,他只听得胸前传来一阵挟着抽噎的低闷女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静、静妍?」赵元偓俯下头,望见向云烟靠在自己胸前的螓首,那发上缀着蛾儿、雪柳,彷佛花蝶错落在她一头美丽的墨黑青丝之间,撼动着他的双眸。然而紊乱最甚的,却是向云烟颊侧贴靠着的心口,彷佛一支失了节拍的曲,杂乱无章。

他一时怔然。耳畔萦绕着向云烟歉然带泪的对不起,他却不敢深思,那究竟代表什麽意思,怕深想了,便会心如刀割。

「我好几次都想,如果……我爱上的是你,该有多好、多好……」胸膛前,传出她哭泣的低喃。他抬了臂膀欲搂住她单薄荏弱的肩头,却又硬生逼自己放下。

她说,那婚约的选择权已在自己手上,可是她从不晓得,只要自己仍为她心动一天,自己就毫无选择的余地。他的心口,还因为她紧密的贴近,而紊乱无拍地跳着。

如果可以,他一点也不想听见她说「对不起」、不想听见她说「如果」。当下,他觉得自己彷佛被宣判了永夜之刑,再见不着生命中的白昼春光。

她是想对自己说,她爱的,终究不是自己,是麽……何必呢?

「静妍,事到如今……」他有些艰涩地挤出字句,唇畔一抹苦笑。

然而,当赵元偓无奈的话语一启,向云烟却如惊弓之鸟,一双纤细的臂膀将他拢得更紧,深怕他要放弃这纸婚约、怕他要弃绝自己而去。

她突然开始害怕,害怕这方总是温柔地任她哭泣的胸膛,於下一刻便会抽离。

赵元偓开口的那瞬间,她心里刹那让恐惧溢了满。

「不要、不要离开……」她颤巍巍地仰首,抬起一双泪眸,汪然望入赵元偓恍惚的眼,「可以……给我一个机会,爱上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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