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碗仙紀事 — 鍋巴泥濺誰人知(十六)

正文 碗仙紀事 — 鍋巴泥濺誰人知(十六)

隔天清晨,一早醒来,我只觉得神清气爽,颇有精神,一扫昨日低落,心情莫名大好。

坐起身子,大伸懒腰,正大口吸着空气,却被一股熟悉怪味弄得浑身都不太对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循着味道来源看去,这光景一入眼帘,我便彻底惊呆了。只见洛子决人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面前正是个大开的梳妆匣,他一手捧着半开的胭脂盒,另一手则是翘起小拇指,指尖还捻了几抹红艳,眼看就是要往唇上涂去。

不过这动作进行到一半,他似是察觉出什麽动静,便迳自地回过头来,一见我瞪大眼盯着他直瞧,面容也是一愣。

「你、你……这变态……」我浑身颤抖着,手指着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太过震惊还是太过火大,整个人讲话都不利索,「没、没事化个什麽红妆……难不成真把自己当娘们了吗?果、果然就是个女装癖!死娘炮!」

「……」

听我这样喊骂着,洛子决又是一呆,再开口便是一脸莫名地道:「小母儿你在胡说什麽呢,谁要化妆了……」见我目光落在他沾着的指头上,他轻轻啊一声,是立即恍然,旋即便是一长串地低头闷笑,笑得腰都有些打直不起来。等笑够了,他人才朝我走来,没等我来得及躲,洛子决一手飞快钳住我肩膀,另一手的小拇指就这样横竖在我跟前,他乃是认真问道:「你觉得这胭脂气味如何?」

「——我没事闻这个干什麽!你神经啊!」我大怒,眼下第一反应就是要把他手推开,不过这推到一半动作不免迟疑了下来,「咦,这味道不是……」

「你也是记得这味道的吧,」洛子决收回了手,便点头道:「没错,这就是我们这一世醒来後,那家青楼厢房里特有的胭脂水粉味。」

「听探子打听来的消息道,原来这胭脂也是从石岩城买来的,承德公主搁在以前是非常喜欢,可自和离後就不常用了,所以私以为,这胭脂是颇有问题的。」

「可我只觉得这味道颇为薰人……」我不适地咳起嗓子,觉得有种被呛到的感觉,是忙捏起鼻翼,拼命往洛子决那处搧风,好让那味道离我远点些,「所以你方才只是在闻味道而已吗?」

「不然你以为我在做什麽?涂胭脂吗?」

洛子决见我如此作态,又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取了把手巾沾水把胭脂卸去後,人就是坐在我身侧,见我蹙紧眉头,有些戒备地打量着他,他脸一垮,两手摀心做起了伤心貌,语气怪可怜兮兮地,「小母儿刚才一劈头,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人,直让大叔颇为难过,胸口一挨疼,琉璃心就有些受伤……」

「……」

看我仍旧斜眼待他,他似是也知自讨没趣,娘气无比地噘噘嘴後,这才再度拿起那胭脂盒,正经起神色来,「所以闻完那味道以後,你身子可有什麽特别感觉?」

身子有什麽特别感觉?我想了一会儿,是果断摇头道:「除了觉得有点薰之外,倒没什麽特别感觉。」

「果然是这麽回事啊……」洛子决微颔首,眼盯着那绣着雕花的精致小匣,两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乃是迳自地喃喃道:「所以就算有了这物,总归还是得搭配其他方法才成事,仅有这样是不行的……」

我觉得他这样子颇为奇怪,便用力推了他一下,「你在咕哝些什麽?我怎麽没一句听明白的。」

被我这猝不及防地一推,洛子决直觉性地手撑床板,是慢了半晌才回神。只见他把手中物往床上随手一抛,眼望着我,就是凑在我耳际低声道:「等你心理准备好了,咱们身子换回来後,大概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被他这话弄得一时怔忡,而洛子决仅浅浅看了我一眼,微不可闻地勾起唇角,也没再多做半句解释,便自个儿起身走出房间,轻轻地阖上了门掩。

脑袋记忆线一接,我突然就明白了他方才指的是什麽。

而明白之後,心里头先是一阵恶寒,紧接着又瞬变成一股莫名燥热感,在脑海中彻底崩溃爆炸。

——救命啊!我不要和洛子决滚床单啊啊啊啊啊!

胡乱整理了下仪容,我冲出去,见着外头亲卫就是问那家伙滚去了何处,确认位置後,我手刀并用杀出,心想着死活都得跟他再打个商量才行。兴许是我太过心急的缘故,一个转身,正巧与对向来人撞个正着,我一个男人身驱倒还禁得起撞,顶多往後踉跄了几步,不过眼前那位小姑娘情况就不太妙了,耳闻她尖叫一声,是整个人被撞倒在地,爬不起身。

我暗道不好,只想着冲过去拉起她,可她身边的亲卫却是比我还快动作,人扶起她後,一个回身,一把长剑即直逼在我跟前,那亲卫是皱起眉头怒声喝斥:「哪来的人!竟胆敢冲撞我大未宜华公主!可是活腻了不成?」

早在看清钕渚面容之後,我就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只能说这真的是随便乱晃就能见到面,想躲也躲不及。看我迟不作声,那亲卫刀锋是又往前刺了一刺,我没胆乱动,只好无奈回道:「在下亦是这守城府里的客人,方才因行走不慎,冲撞了公主,着实为在下的不是,还请公主见谅。」

「守城府里的客人?」那亲卫听我此般言道是略有迟疑,目光就是往钕渚那头看去,见钕渚点点头,他是立马收剑回鞘,人也一下子就跪了下来,低着头朗声道:「是属下有眼无珠,不识得客人,等将军归来,属下必自请禀告将军以领责罚,还请客人宽恕。」

兴许是当将军亲卫兵的,即使是犯错道歉,那脊背仍是挺直,话也是说的铮铮有理,他并非见苗头不对才跪地求宽恕,而是真心认为自己犯了错,这才自请降罪。

当然,以上猜测其实也是我自个儿脑补过来的,毕竟我又不认识他,哪会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呢,我只是笑答:「那倒不必了,在下只不过是位寻常人,尚且没有那麽大的本事让阁下需向将军请罪,况且是在下无礼在先,要请罪,也该是在下自己去向将军请罪才是。」一语说毕,我看了看远方,视线收回後是朝他们点头示意道:「在下还有些急事,倘若公主身子无大碍,请容在下先行离去。」

「——公子且慢!」

我这才转身刚踏步,钕渚便把我叫住了,拂去亲卫的搀扶,她一步一步往我这里走去,直到准确抓住我衣襟後,才缓缓吐了口长气,「实不相瞒,渚儿今日正想去拜访公子一趟,除了答谢救命之恩之外,渚儿还有些要紧事得跟公子说说,如果公子真有急事,渚儿可以等您办妥当了再回来,不论再晚渚儿都会一直等的,只望公子愿意与渚儿谈谈……」

钕渚话到後头,只见她低着头,语气难掩急慌,两手攫紧着,越发大力,彷佛正努力抑制着某种激动,免得自己情绪溃堤,瞬间崩溃。

你最近压力是不是有点大啊……我差点没忍住把话脱口而出,感觉一旁亲卫打量而来的目光,我忙不迭安慰道:「公主若要说什麽,直接告诉在下便可,在下愿意听的。」话说完後我等了一会儿,感觉钕渚身形仍旧不动,我只好推了推她,半弯下腰低头朝着她温声道:「公主若要说什麽便现在说吧,在下是真有些急事得忙……」

我话尚未说完,便被钕渚接下来的动作给深深梗在了嘴里。我是怎样也没料到钕渚会突然踮起脚尖环抱住我,她两只手紧紧环绕在我脖颈两侧,唇就这样贴在我耳边,以只有我们两人听得见的声调低语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央国庶子,你是周楚卿。」

似是察觉出我身子一僵,钕渚轻轻笑了起来,「如果这事让他人知道了,你恐怕就是难逃死劫,但你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我自内心发誓,好歹你也是救过我一命的人,我并不忘恩负义,也不想藉此要胁你,但我还是必须请你帮我办一件事,只希望你能帮帮我忙。」

先不论她究竟在盘算些什麽事,眼下我只觉得这举动十分不妥,钕渚应当也是知道的,所以当我一动作,她亦自动地放开手,退了一步。忽略正低着头,努力掩饰震惊神色的亲卫,我是一把拉住钕渚,大步流星地往一处空厢房进去。

掩上门,我看了一眼外头,是毫不掩饰地沉声道:「你身为堂堂未国公主,光亲卫就有好几个,且将军待你甚好,还需要在下帮什麽忙?」

听我此言,钕渚是默了半晌才道:「这事天穹没办法帮我,全石岩城中只有你能帮忙了。」

瞧她在说些什麽蠢话?我是直接冷笑出声来,「公主也太抬举在下了,蓝将军位高权重,疼你入骨,见你受伤了就是一马当先飞奔来救你,当整个石岩城乱成一团时,听闻你生病了,他也是立即赶到你身侧守着,只怕连天上的星星都肯为你摘下来,还有什麽事是不能帮的?」

似感觉出我话中莫名的苛薄尖锐,钕渚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我找不到其他人了,」她语气突然恳求了起来,「请你帮我,让我离开这石岩城,和楚为见上一面。」

周楚为?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她轻声续道:「我刚开始是不愿意出宫的,因为我怕,我怕我又做了错误的决定,我以前就做了太多错事,我怕我会让自己後悔,可後来当楚为真的走了,我找不到他了,我才明白我不和他走才会让我真的後悔……」

「我是真的想要跟他走,虽然他已经有正室妻子了,但我明白当皇帝的都是这样子的,就跟我父皇一样,明明不喜欢那些女子,但为了让根基稳固,却还是得娶他们,算计他们谁能生子嗣谁不能生子嗣,我还知道,就算我现在跟他去未国,也只能委屈成为他众多妾室的其中一位……」

听她疯狂自己爆料,我还真有些不耐烦了,是忍不住插嘴道:「公主是用不着与在下说这些的,为了蓝将军着想,还请您别再说这种胡话了……」

「——我这些话都是真心话!」她嗓子在一瞬间陡然拔高了起来,「并不是在胡言乱语!」

话一喊出,她自己也发楞了一会儿,等缓过气後,是扯了扯唇角,绽放出抹苦笑,「对,我知道,天穹待我真的很好,你一定觉得我这是人在福中不知福了……」

「可是,」她深深吸了口气,「可是,他是姑母的夫君啊,就算他们已经和离了,但我明白姑母还是爱着他的,姑母那时待我那麽好,我怎能这样对她!」

此时,那双什麽也看不见的眼睛又有眼泪滚出,她几乎是哭喊着的,「我知道老天爷这是在惩罚我,他到现在都还在惩罚我,自从我再度把自己眼睛弄瞎,把治我的大夫赶出石岩城,让天穹以为这全部都是姑母陷害我的之後,它就惩罚我惩罚个没完,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也真心回改了!我现在只是想要掌握住我自个儿的幸福,为什麽它到现在还是不给我任何机会!」

倘若钕渚这席话搁到平常,我铁定是会笑出声来,吐槽她没事干嘛自言自语地猛爆自己的料。可如今我听到这里,却是连唇角都扯不上来,只能盯着正掩面哭泣的她,问那句我最想知道的话:「……所以,现在的你,喜欢蓝天穹吗?」

可能是我这话问得太唐突直白了,她整个人猛然抬头,颈子细而白皙,犹若出水拍翅的天鹅一般,被泪水擦过的两颊隐约有红晕浮现,她苦笑着摇摇头答:「我不知道。」

「但我可以确定,现在的我,正在利用着他。」

她话说着说着是轻笑出声来,「我想你一定觉得我这人很卑鄙无耻对不对?但比起如此,我觉得最卑鄙的,应当是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却偏偏还是想抢想夺。」语及此,她顿了顿,是又道:「我承认我也如此卑鄙过,可我也已经忏悔过了,哪像有些人,彷佛自以为自己真有什麽足以撼动缘分的魅力,结果不过就让人看笑话而已,那种作态才叫做真正的卑鄙,叫人不明白她在怀些怎样的居心。」

她话到後头面色竟有些阴沉起来,我心头一惊,只觉得这一世钕渚心机已不在我可以招架的范围之中,恐怕得回去找洛子决商量商量才行,只好佯装镇定地道:「在下与公主只不过是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对於公主个人的品行,在下是无法断言的,方才有些话在下自会当作公主不曾提起,请公主且勿再提此事……」我话还没说完,便见厢房门陡然一开,五六名亲卫立马冲了进来,皆是盯着钕渚直瞧,而钕渚则是面无表情,文风不动,半句话都没说。眼瞧此景,我长叹一声,只能怪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只好道:「不过公主方才所言之事,在下还是会慎重考虑的,惟请公主改日指教指教方法。」

听我这样言道,钕渚这才笑逐颜开,挥手示意亲卫们退下,就这样眨了眨没有聚焦的大眼眸,缓缓点了点头,嗓音分外甜美地道:「用不着改日了,明天就也约在这儿碰面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每次写到钕渚,都会有种她很烦的感觉,但我不应该这样对她的(面壁)

毕竟这一世她戏份太少了,只好趁现在让她说多一点矫情话啦XD

之後几世的戏份她就是会越来越少啦,母儿不会再把她跟小蓝当一回事(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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