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厌倦我了……不，是我们已经厌倦了彼此的针锋相对，厌倦言语犀利的互相折磨，所以我们选择尽量避不见面，各自过各自的生活。
没有我，他会过得比较顺心，没有他，我会过得比较平静。
自从发生那件事情後，我就没有办法平心静气的面对我爸，跟他住在一起的那些年，每天都活在埋怨和痛苦当中。
沈志豪说的没错，我有品格缺陷，我无法原谅自己的爸爸。
而身为父亲的，也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想法偏激的女儿，所以每次谈话到最後，都只剩下怒目相向。
回台北奶奶家的这些年，他确实管不住我，所以才会把我丢给奶奶照顾，收拾行李自己搬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与奶奶单独住在一起的这两年，是我心灵最平静的时光，除非真的到万不得已，否则我绝对不想找爸爸来学校。
「她自己本人都承认了，韩老师，你还有什麽话要说吗？」把我逼到开口承认压根没做过的事情，沈志豪倒是很得意。
韩在宥转头看我，神色复杂。
这时，「报告！」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徐缓略带迟疑地朝我们走来，站定在众人面前後，女同学深呼吸、吐气，语出惊人：「那本漫画不是佟同学带来的。」
说话的人是同班同学姜晓花。
她很纤细，一百六十二公分的身高，目测大约只有四十三公斤，留着蘑菇头黑亮的短发，皮肤略显白皙，一双骨碌碌的大眼流转，不含杂质，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
我之所以会记得她的名字，是因为她的座位就在我前面，虽然她可能误以为我是太妹，常常不太敢转过头来，但身为国文小老师的她，每次到了要交作业的前一天放学，都会小声怯怯地提醒我记得要写。
「你说什麽？」沈志豪不敢相信，提高说话的音量。
姜晓花瑟缩了一下，轻拍胸脯、呼出口气，接着如实以告：「我有看到……左同学把那本漫画趁佟同学不在座位上的时候，偷偷塞进她的书包里。」
姜晓花口中的左同学是左秀芸，正是刚刚在课堂上告发我的人；我知道沈志豪不会轻易相信，因为他跟着厉声质问：「你有什麽证据？」
她低下头，声音颤抖，「我……我没有证据……」
「姜同学，你知道为了包庇佟夏日而欺骗师长，是要跟着接受惩罚的吗？」沈志豪口吻严峻，充满警告意味。「何况你没有证据，我们怎麽能够听信你的片面之词？」
姜晓花双手捏在百褶裙两侧，紧张到手心狂冒汗。「我……」
「沈老师，你也只是听信左同学的片面之词不是吗？」韩在宥出声。
沈志豪自认自己比较站得住脚，仰高鼻息。「漫画在佟夏日的书包里，那就是证据！」
「但姜同学也说了，那是被左同学放进去的。」
「韩老师，你宁愿诬赖你们班上成绩第一名的女同学，也要包庇佟夏日这个太妹是吗？」
「她一样是我的学生，怎麽会是太妹？」韩在宥义正严词：「我只是不想责罚无辜的学生。」
「她哪里无辜了！」
我觉得姜晓花这麽有勇气的站出来揭发真相替我说话，没有置身事外，实在太难为她了，这可是全年级最凶的沈志豪老师啊！一弄不好，会跟着倒楣的。
是说，这整件事情问题这麽大，难道都没有人看出来吗？
就在我几经思考，决定为了姜晓花的正义之声开口替自己洗刷不白之冤时，韩在宥早一步道：「佟同学，你有把这本漫画书从书包里拿出来过吗？」
「没有。」因为被告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它会出现在我的书包里。
「那就是了。」他露出明朗的表情。「既然她没有把漫画拿出来过，试问左同学怎麽会知道她的书包里藏有漫画？」
「这……」
「依照这样来看，左同学会知道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偷开过佟同学的书包，但好端端的，她为什麽要那麽做呢？第二，这本漫画根本就是她塞进去，故意要嫁祸给佟同学的。」
在全班同学、包括我自己都不知道书包里藏有漫画书的情况下，告发跟策划计谋诬赖我的人都是同一个，这样的推断很合理。
沈志豪没想到案情会突然来个大逆转，顿时哑口无言。
姜晓花趁势声明：「老师，我没有说谎！」
韩在宥颔首，接着询问意见：「所以沈老师你认为，我们是要去找左同学问清楚呢？还是这件事情就这样算了。」
万一左秀芸到时候面对质问自乱阵脚，越说越错，那最後被记小过的恐怕就会变成她自己，不仅带违禁品来学校，还说谎诬陷同学。
我想，一心只想保护优异学生的沈志豪不会乐见那样的结果。
无法很乾脆地向错误的判断低头，沈志豪冷哼了一声，没能藉机惩罚到我，他非常不爽，气冲冲的离开。
危机总算解除，韩在宥展笑，鼓励姜晓花，「你做得很好。」
直到他让我们赶快回教室去上课，我始终没为他挺身而出维护我这件事情向他致谢，却对并肩走回教室的姜晓花开口道：「姜晓花，刚才……谢谢你。」
一反刚刚胆小害怕的姿态，姜晓花笑嘻嘻，「不会啦！应该的。总不能眼睁睁看你被记小过，承担莫须有的罪名啊！」
「你真的有看到左秀芸把那本漫画书塞进我的书包里吗？」
双手背在身後，姜晓花心情愉快，边走边跳。「当然啊！我才没有那麽大胆敢骗沈志豪好不好！」
我对於她突然能自在地与我交谈，感到奇怪。「你怎麽变了？」
「什麽？」
「你位置就坐在我前面，每次都不太敢回头看我，之前提醒我交作业时说话的语气也都小小声的，不是因为怕我吗？怕我是太妹？」
姜晓花有些不好意似的吐舌讪笑，「我知道你不是啦……」
我双手抱胸，伫足睨她，等待她说下去。
她呼气，眼神闪过一丝犹豫，但没多久便一股作气：「你其实每天下课，都会去动物收容所帮忙照顾猫咪跟狗狗对吧？」
虽然讶异，但我仍然平淡开口：「你怎麽知道？」
「我前天看到了。」她解释：「前天我们家去收容所领养猫咪，你背对着没有看到我，但我认得出你。」
「所以──多多是你们家领养走的？」多多是我给那流浪橘猫取的名字。
她点头。「对。」
「原来如此。」
「我问了那里的姊姊，她说你一周有好几天都会过去帮忙，面对小动物很有爱心，是个好女孩。」
「你们也很有爱心，领养代替购买。」多多是只可爱黏人又贴心的猫咪，谢谢他们愿意给牠一个家。
姜晓花语气坚定的保证：「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很疼爱多多的。」
「我有说什麽吗？」我扬眉。「所以你现在不怕我了？」
她用力摇头。「不怕！」
算了，我本来就无意要让其他人对我产生惧怕，只是没想到会被姜晓花以这样的方式发现我放学後多数时间都在做的事。
迈步，我继续往前走。
姜晓花却站在原地，突然宣告：「佟夏日，我想和你做朋友！」
我蹙眉，虽没有答覆，但看着她那单纯可爱的笑脸，不知道为什麽，内心似乎有颗螺丝不自觉间松动了，一时半刻竟有些不忍心拒绝。
有朋友究竟有什麽好？
只是会多了允许伤害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