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容。」他唤了我一声,「我答应你,在萧公子替我解完身中之术後无条件将他放走。我也暂时不会透露你的身分,将你当作人质去威胁殷觉。」
我心有疑虑:「……这样做,对你有什麽好处?」
百里玄烨朝我勾起难以猜透心思的浅笑,令人无法移开视线,「应该说,对我并无坏处。我有自信能得到我应得的权位,你本就非我局中的棋子,此时并无用处,但日後必有价值。而秘术士若要招揽得以忠心为上,那位萧公子显然对权势并无兴趣,云游四海的志向恐怕更高些,不会轻易让人揽了去,否则早已出名,而非流落在外。」
顿了顿,他移开手,转而勾起我的下颔,然後迳自下了结论:「所以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你必须跟着我进宫,待在我身边。」
我推开他的手,问:「……若我拒绝呢?」
他缓缓歛起笑意,浑身气势令人胆战心惊,「你是聪明人,我赌你不会想走上那条路。」
我深吸了一口气,只应了一句话:「我答应。」顾及萧允禾的处境,我又向他提出个要求:「如果三皇子是需要允禾哥解术,就在这里吧。」要是人一起跟着进了陈楚皇宫,生了变数,百里玄烨会不会遵守承诺?
无论如何,我不愿再拉着另一人陪我走入险地。
他偏过头,淡淡道:「行。」
闻言,我把贝壳递还给他。想到他身中的锁喉术,多问了一句:「你怎麽会身中此种秘术?」
浓黑眼眸对上我,其中饱含的情绪不明,却莫名让我感到沉重,「这是秘密。但你若愿意用你身上的秘密换我的秘密,我就告诉你。」
我本以为会听到皇后或是其他皇子公主之类的解释,毕竟陈楚皇室的流言不少,结果他又用了这麽拐弯抹脚的说词。见我叹了一声,显然不想换什麽秘密,他又话锋一转:「夜容,以後若是无旁人在,你能直接喊我名字。」
我提醒他:「你是皇子。」就算身处不同领地,但我不觉得我一个小副将比得上他生来尊贵的身分。
他又笑了笑,「你若如此生分,基於礼仪,我也得喊个称呼,你身居何职?」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心中却升起股无可奈何之感。有时这个人带着点狡猾,又时候会流露点温情,见他转换自如实在使我不是很喜欢,但又无法真正讨厌起这个人。
「皇子说了算。」他眼睛一眯,我才咬着牙改口:「玄烨……你说了算。现在我能回去找允禾哥了?」
他摆出手,摆出一副请自便的姿态。
我正要转身走开,他又喊住我,优雅站起身缓缓走近,递给我一条带子,「本来那条断了,我让人给你找了新的,系上吧。」
望了一眼,我都还没回答,或许他是猜出我想拒绝,两只手抬了起来,害我吓得立刻把发带从他掌心抽出,「谢谢。」我迳自忽视他嘴角那抹带点玩味的笑容,迅速回到房间。
一进到房内,见我快速关上房门,依旧坐在椅上乖乖被绑的萧允禾面露不解,「干嘛?被疯狗咬到啊?」
「……」我完全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我边把长发盘起整理,问他正经事:「允禾哥,那个秘术你有把握能解开吧?」
萧允禾瞪了我一眼,显然觉得我是在问蠢问题,但我是在确认他的技术能换他一条命。
「解这个术其实挺难的,但到了我手上,不难。」
好,随他说了。
我绑好头发,走到椅边帮他把绳子解开,他正想嚷说不能解,听到我从百里玄烨那得来恩赦便没阻止我了。接着,他又同我说:「夜容,我明日就帮他解术,趁着解术呢,我额外送他个无伤大雅的秘术,包准他睡上两天,作场好梦,趁这段时间,我们想法子逃出去,别太担心。」
闻言,我才知道他早已有所打算。但他一直替我着想,这次,我是真不能再拖累他了。
我摇了摇头,对他说:「允禾哥,你就认真帮他解,他向我保证一定会送你离开,不要多此一举,要不然……我们都会有危险。」
萧允禾眯起眼睛,「你当我傻啊?天下没这样好的事,你想让我安全出去,可把你放在这里当人质的事儿,看在你喊我一声哥的份上,我做不到。」
他难得这样认真,我却忍不住想逗他,「那以後不喊你哥了。」虽是玩笑,却是要他放心。我想百里玄烨暂时不会对我做什麽,可是对他……我就不敢确定了。
秘术士对这些皇公贵族有多大吸引力,我也是能揣测几分。眼下说没兴趣,下一刻要是因为什麽利益改变主意……谁都说不准。
一只手冷不防抬起,不轻不重戳了几下我的眉心,「你翅膀硬了就想给我飞?我警告你,没这回事!」
见他如此坚持,连脸色都变了,我们都是热锅上的蚂蚁,却因不同的原因感到焦躁,「允禾哥,你听我一次,我有办法自保的!」
他质问:「怎麽自保?你说,我洗耳恭听。」
「……我於他有救命之恩,他不会杀我,可是你之前对他很坏。」
这下他脸色更加不好看了。猛得侧身甩袖,然後用力一拍桌,害我下意识颤了一下,「好,随便怎麽你,我不管了!」他迈步走向门边,我急急喊了他一声,他才说:「施术不用准备啊?我去叫人给我弄东西,你给我好好在这儿待着!」
我来不及多说,门「碰」一声关上了。
缓缓坐回桌边,现在剩下我一人,想要厘清思绪,脑袋却像被塞了一团凝重,纠缠环绕,使我无法提振精神去思考。
我一直以为有些事情自己看得很清楚,却发现自己其实处在模糊不清的地带。头好疼,疼得我不禁用双手紧紧摀住。
本来只是想好好保护一个人,初衷仅此而已,但事情变得好复杂。
此时,我又想起兄长留下的日记,将手伸到衣里小心翼翼拿出,书面因为经过雨水打湿有些皱褶,翻开来後,字迹略为晕开,还是能辨识写了什麽。轻指翻开前两面,这边的内容我早已看过,看的心境却是大为不同了。
「兄长……」指尖处在黑色的墨迹上,恍若还能感受到书写时的温度,「你告诉我……告诉我,我应该怎麽做?」
以前遇到任何困难时,兄长总会带着我去想解决办法,有时他说一个、我讲一个,然後再决定要用哪个。如今我想不出来,可是兄长也不能帮我想了。
浑身倦乏,我把书阖上,没再翻开新的一面,将双手贴着它,缓缓趴了下去。
我做梦了。
梦中,我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某天一时贪玩爬上了石壁,想看看那棵梅树。正值春日,不是梅花生长季节,树枝上一片死寂,根本比不上春日花儿般的生气。
我望着小时候的自己趴在石壁上,呆愣愣地望着它。想再见到那白皙纯质的梅花,要等上一年。
「容,你爬上去在做什麽呢?」
是兄长,此时他的病在悉心调养下已然痊癒。
他莞尔而笑,带着温柔跟宠溺,而我──许久没梦见这样的笑容了。
我总以为这样的笑意会陪着我很久很久,直到失去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年幼的我用单臂撑起上半身,用手指着梅树跟他分享:「清哥哥!你看看这株梅花树,我送你的梅花就是从这儿摘的。」
兄长又把颈子仰高了些,和年幼的我一起把视线转向了那棵梅树,轻声道:「是这样啊,它开出的梅花很是漂亮,明年,我们再一起来看。」
「不要只有明年!要年年!」
他轻声一笑,「好,年年。」接着,他朝石壁上的我张开双臂,「下来吧,我们进屋去找你以列哥还有练姊姊玩。」
当时我一时开心,一个踉跄就翻了下来,幸好兄长接住了我,不过也是滚了几圈。这下可好,同样一个地方我跌了两次,又给不同的人成功接住。
这个梦,让我回想起这段安逸的温暖时光。却也让我想起,来年的梅花盛景,兄长已经不可能陪我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