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车，一溜穿着陆军军装外套白大褂的欢迎人群便迎了出来。
“您终于回来了，西本课长！”
西本像个国王巡视领地一般扫视而过。
“石井中将在么？”
“报告课长，中将大人正在监所挑选第三十九次冻伤实验的‘马路大’（日语：原木）。”
“哦，那么想必吉村课长也在了。”西本转身简单转身介绍了我。
随之，我们一行人走进四方楼。浓郁的消毒水味充斥进我的口鼻，如果只看外表，这里如同普通的军医所一般，但是越往深走，房间上的标牌越触目惊心。
“鼠疫部”“霍乱部”“梅/毒部”“伤寒部”“结核部”......
直到最终停在“冻伤部”，我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的寒气。
西本中佐将衣服白大褂以及口罩手套递给我。
“浅野少佐，我不得不提醒你，帝国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请像个男子汉一样的坚持到最后吧。”
我皱眉。
换上卫生服后，迎面走出一个身材极为高壮的中年男子，我看了眼他的军校，立时知道这便是刚才提到的“石井中将”。
于是我立刻行了军礼。
石井中将打量我。“想必你就是浅野少佐了，东京参谋本部对我提起过你，至于任务的事情一会详谈，现在我们必须接着进行实验，如不介意，请您参观。”
为了不是颜面，我只得立在人群中。
诺大的消毒池两侧，身穿白大褂的军医们站立一侧，对面则是少年组成的学习班，石井中将走至中间，将一位赤/裸的少女提起，当她转身的瞬间，我惊讶地睁大眼。
只见少女胸前平行伸张而出的双臂已被冻至紫红，整个人麻木地注视着前方。
“这是第三十六次冻伤实验，冻伤温度零下十五，冻伤时间十小时。下面是进行解冻。”
石井中将说完，便示意两旁的人将少女的双臂按入滚水。
那一刻我发誓听到了某种破裂的声音。
数分钟后，少女的手臂被抬出，已是变成了软趴趴的一片，如同融化中的冰棍！
石井中将伸出手，飞快地撸过，如同熬煮过火的鸡爪，皮肉脱离了肢体，露出惨白的手骨！
少女怔怔地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才发现什么一般凄厉的叫起来。
那样惨烈的叫声，此生此世都让我无法忘记！
我的嗓子如同被狠狠扼住一般，发不出一点声响。唯有咯吱咯吱的骨骼，在一点点的缩紧。
甚至连眨眼也无法做到，我感觉得到恶魔的降临。
一双手扶住了我，我缓缓抬起，是西本中佐似笑非笑的表情。
“怎么，不要紧吧。帝国陆军精英的浅野少佐？”
他说完，传来人群哈哈大笑声。
我深吸了口气。
“她，还活着。”
西本中佐眯起眼：“是的，二0四号‘马路大’还活着。放心，部队里挑选的都是身体健康耐用的‘马路大’。”
“‘马路大’所指的原木，竟然是人么！”我低吼道：“你们竟然在用活人做实验！”
“混蛋！”
随着一声咆哮，我感觉被狠狠掌掴了脸颊。
只见石井中将赤红着脸咒骂着我：“无能之辈，你眼前见到的不是人，而只是原木而已！西本，将浅野少佐带出去。”
伴随着少女持续的凄厉的惨叫，西本龙介立正点头，将我拖了出去。
身后传来石井中将的吼声：“少年班们，不许把眼睛移开，要知道马路大是很珍贵的，做好实验记录，下一个进行35度冻伤十二小时试验！”
我感觉一秒钟也呆不了，急冲冲地往外走。
在门口处，西本追赶上了我。
“浅野少佐你要去哪里？”
“离开！”
“忘了我说的话么，进来这里，连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理智一些吧，浅野，你来这里是为了完成你的任务。别忘了你是个军人！”
我深吸口气。
“请，让我冷静一下。”
我逃一般奔至了院中央蹲下，任凭午后暴烈的阳光曝晒。
仿佛只有这般，才能驱散我身上的恶寒。
那少女的惨叫仍旧在我耳中持续，如同地狱深处的惨叫。
不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回过头，一颗苹果递到我的面前。
“长官，请吃。”
我飞快地扫了眼，是一位少年班的成员。
于是我摇摇头，忍不住的昏眩。
“长官您误会了，西本中佐吩咐我，请您咬完苹果然后吐出，这样可以消毒。”
我垂头许久，慢慢站起身接过苹果。
咬住的同时，我再次看向少年。
少年留着平常的板寸，一张脸如同红富士一般两颊潮红。
如同记忆中似曾相识的面庞，只是表情更加的麻木冷漠。
我看了又看，忍不住脱口道：“坂田刚。”
少年坂田愣了一下，大起胆子直视我。在部队中，这种行为可视之挑衅，很容易受到体罚。
“长官，您认识我么？”
我没有回答他。
“坂田，你为什么在这里？”
少年犹豫了一下。“我母亲是千叶县的，731又被称为‘石井部队’，而石井中将的老家又是千叶，所以挑选的少年队培训的时候，就把我选中了。虽然......很苦，但是每个月还可以给家里寄点钱，又可以吃得上白米饭。而且也算是为天皇陛下效力，我已经没其他要求了。”
“你......如愿吃到了满洲的苹果吗？”
少年坂田似乎终于想起我，于是语气亦变得有些飞快，只是仍旧不见少年的意气。
“长官，是您！”
我点头。
“你想离开这里么？”
我想，哪怕是为了当初火车上的那颗苹果，还是少年曾单纯的笑容，我也要带他离开。
可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坂田飞快地摇头，甚至连悲伤也没有了。
“长官，谢谢您，其实我曾经偷偷给家里来过信，希望回日本或离开这里。但是父亲回信——”他停顿了许久。“父亲严词告诉我，请毫不犹豫地为天皇陛下战死，然后用国家的抚恤金来尽孝吧。”
好半晌，我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是么。”
回过神时，少年兵已经离开，我看着手里已经泛黄的苹果，用力掷出。
垂下头，发现地上有一个遗落的小日记本，我弯身拾起，名字显示是坂田刚，
前面的假名字歪曲颤抖如同蝌蚪，越是后面反而越发平整，甚至是连一点书写时的抖动也不见了。
于是我翻开其中一页，内容如下书写：
【试验记录：
......
3、4分钟因疼痛过于狂暴
5分钟所有指尖从第二指骨到末稍蜡白色
20分钟手背变为蜡白色不能活动，僵硬无知觉
35分钟寒冷状态
1小时左脚所有脚趾不能活动无知觉，右脚拇趾、小趾、脚掌侧蜡白色
......
实验结果判断：
1.戴湿润手套的比不戴的可早发生约10分钟。2.穿着小军靴的比穿着合适的早发生约30分钟。3.对冻伤进行应急处置，进行摩擦大概需要1-2小时，摩擦一旦恢复，则需注意进一步摩擦。4.手拇指不容易被冻伤。5.在冻伤的初期，苍白部分与发红部分会交叉出现。6.10%的福尔马林溶液对于冻伤止血有功效，但尚需实验。
......
备注：焚尸炉的酒井大尉又喝醉了，抱着尸体喊着天皇陛下的名讳，还会大哭，虽然少年班的人都很讨厌他，但是，他偶尔唱起故乡歌曲的声音，真像爸爸啊。】
亦也许是因为最后的父亲字眼，令我蓦地想起了亡父浅野崇。
突然之间，我感觉眼睛是如此的酸涩。
于是我忙不迭抬起头仰望天空。
这是雪穗教我的办法。
如此，便不会有泪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