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鹽 — 四十

正文 無鹽 — 四十

雨过天晴。无盐醒来时,已然天亮了。他迷茫了几下子,记起这是在什麽地方。他眨眨眼,发觉他不知何时竟躺下来了,身下铺了一件青色袍子。不必想也晓得是谁的。他连忙起身,赶紧拾起青袍轻拍了拍。他抱住它,望了一望,然而半点看不见神君踪影。

无盐犹豫着是否去寻人,突然听见一阵沉沉的形容不出来的动静。他顿了一顿,感到这声响是由林中深处传来的……骤然间,他瞧见许多走兽从林间奔跑了出来,却不是冲着他来,一下子跑远了,彷佛背後有谁追着正在逃跑。

无盐愣了一下,旋即警觉起来,连忙朝相反方向过去。昨晚下过雨,山路湿泞难走,就算好走也走不快,地面整个震动起来。他紧抱着手中的那件袍子,望向前方的眼睛睁大起来。

那庞大的几乎要高过了林木——大片黑的阴影正朝着这头过来。牠的躯体挤过周身的枝叶,几片叶子瞬间枯萎下来……牠逐步地接近了。无盐瞪大眼睛,他从未见过这样长相的、任何的……他已经不知道能够怎麽形容。他终於才把那黑色庞然大物整身看得清楚了,并不是纯粹的体毛,像是尖刺。

无盐突然也瞧见了神君,就在前面不远。对方巍然伫立,并不畏惧,好像便一直在等着妖物过来。无盐不敢出声,怕影响了神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妖物一步一步地走来。

清垣确实正等着那妖物过来。不得不说,他这时瞧见,也有那麽几丝诧异,活了几十万年也不曾见过这样子的,如此巨大,不知道怎麽形容。不过这八荒四海,奇异的东西也从未少过,其实也不必多惊讶。他凝神细看,这妖物彷佛没有五官,倒又好像望见了那隐隐刺红的眼。牠看见清垣,鼻息一掀一掀的,低低地嘶叫起来,模糊的面部开出一个口子,是嘴巴,露出尖锐的牙齿。

牠这一张嘴,便证实了清垣心里的猜疑,那些鲛人的伤势,会那样严重,除开妖火的缘故,更因为受到嘶咬。牠几番攻击穆谒他们,定是因为尝到了鲛人血肉,忘不掉那滋味。从前鲛人遭受猎补,并不只贪图他们能够凝泪成珠,主要还有其血肉。鲛人血肉是最好的炼药材料,从头到脚全是作为修为提昇的珍贵至宝。清垣对此从来不信。也不知道从何开始的谣言,只苦了鲛族。

不过,这妖物找上来,可不是巧合,昨夜他对无盐说的,等着妖物自寻过来,事实上因为他带了一小瓶穆谒的血。雨停了之後,他便在他们周围洒上。血水深入土壤,经过水气滋润,气味越加鲜明起来,妖物定能够闻见。

果然,被引诱来了。他这次并不料到会有此行,便没有带上惯用的兵器。可也不妨碍。他在自己身上下了一层屏障,张开一只手掌,用另外的手指,凝聚真气化为利刃,划开掌心,鲜红的血立刻冒出来,他驱使它化成朦胧的雾,笼罩住他的整只手,登时光华大作,变作了一把利刃。

无盐瞧见,倒怔了一下,自来都知道青龙神君所用兵器为孟章剑,他没想到神君竟不用它,反而以自身的血为媒,凭空化出利剑。这时他也想不了更多了,那妖物闻见血腥味,越发燥动起来。突然,牠猛地冲过来,周围整个便震动起来。

无盐连忙站稳了,他十分想帮忙,他知道神君厉害,但不免担心,可是,他又晓得这时千万不能贸贸然冲上去。

清垣仍旧不动,就等着妖物。那庞大的阴影朝他盖下来,他旋身跃起,趁着空隙往妖物的胸口刺入一剑。本来他也打算留牠一命,封印在牠躲藏的石洞几百年,或许得一个教化。然今天一见,他即刻改了主意。因而他落下的每一剑,都是对准其要害,诚然这庞物体整个黑糊糊的,着实也找不见所谓的要害。

妖物遭到几下刺伤,痛吼出声,便身躯挪动,牠左右扑打起来,拍断周围不少林木。粗大的枝干应声倒地,使得这里又震了几震。无盐着实站不好,乾脆施术飞身至另一头一株粗大的树上,他扶住枝桠,眼观下方情形,暗暗做起准备。他怕神君万一不察有个什麽,能够即时援手。虽然他大抵也是白担心,神君并不用他怎样帮忙,那招招式式无比俐落,十足快狠准。

无盐已然瞧出来,神君不打算留牠性命了。他看那厮模样,十有八九不是牠原来样貌了,大抵四处吞吃了什麽别的,导致形样变异,留牠性命反会成为祸害,不除不行。

大抵妖物感到生命受到威胁,就要逃走。无盐瞧见,一时着急,便忘记神君绝无可能由牠逃走,手里使出绊子,他曝出了藏身之处,妖物怒吼一声,竟暴起!朝他扑腾过来,地上跟着震动。无盐待住的这株树干同样晃个不停,他一时扶不稳,脚下一空,妖物已经撞上来。

情急之下,无盐挟带仙力拍出了一掌,妖物当即向後退了退。倒是,他的掌面触到牠身上,马上刺痛,又烫。他不及想是怎麽回事,刚刚站好,妖物又扑过来,张开了大口,好像要把他吞吃了。

无盐一时慌张,突然想不到用哪个术法制伏。突然他感觉有风拂来,荡出了一缕清幽的气息。有只手卷住了他的腰,又把他一带,他紧贴上一副坚实的躯体。旋身之际,青丝腾卷,他怔怔地望着那总是一副凛凛神气的人。他不大实际地想着,神君样子冷,然而怀抱倒很温暖。

恍惚之间,无盐已经被神君带着站稳了,便又看见对方朝那妖物击出一剑,霎时剑气荡漾,扫开周围一切。庞然妖物向後跌开,分明伤势严重了,也还是挣扎起来,竟比方才迅猛。

无盐忙道:「小心!」

清垣带着无盐躲开。妖物着实厉害,他原不放在眼里,只是他用自身血气作剑,长久下来分外消耗,便要速战速决,不过他带着一个人,不免局限发挥,眼下情势也并不能把对方安置到安全之处。他还是揽紧了少年,另一手挽出的剑花,激出一幕红色光华。

妖物连续吃了好几剑,狂怒起来,身上的尖刺高高竖立,模糊的面孔露出口子,现出两对锐利的牙尖,目中颜色越发猩红,垄罩住身躯的黑雾发生了变化,模模糊糊之间变作金芒,那金色越加浓烈,浓得好像一团火。霎时,周遭气流变得炽烈。虽然之前下过雨,然而这是妖火,即使还湿润的枝叶也马上燃出火花,那势头很快,又焰,一路绵延,竟到处烧了起来,周遭的巨木旋即被火舌吞灭,砰地倾倒!扬起大片灰烟。

眼见整座山林将要陷进火海,无盐此时真是期望水君又来布雨,他的水术程度远远不够,本来他修的术法大多刚烈,这时实在找不到能派上用场的。突然他的耳畔传进低低的声音道:「听我说的去做……」

无盐怔了怔,便连忙照着神君所说的,手上掐起诀。对方环在他腰间的手就绕了过来,与他的手相合,两两结出一个法印,霎时现出一束银光,光华冲天而上,本来清朗的天空即刻聚起阴云,接着便听见隆隆的雷声,初始先是几滴水落进团团的烟尘之中,很快便哗哗地降下大片水幕,压住了熊熊火焰。

只是那妖物还要奋力一搏,挟带烈焰扑上来。电光石火间,无盐被带着旋身避过。在惊天雷声中,只见数道光影,神君手上化出的利剑已然破开妖物的胸膛,牠朝後重重地一摔,砰的一大声,正好撞在一根断木之上,动也不动了。

雨还在下着,雷声也是轰隆不断,然烟消尘散。

清垣手上剑芒一收,略略平息。他望向身畔的少年,与他同样,那头发与脸上及衣服都是湿淋淋的。对方倒一点也不觉得怎样,反而着急什麽似的。他想要确认对方有无受伤,体内气血一阵翻涌起来。

或许是在雨中的缘故,无盐总觉得对方脸色苍白,神情不稳。他忙道:「神君你没事麽?」

清垣道:「无事。」

无盐感觉到他略松开了自己,又好像站不稳地靠了回来。他望见神君两眼微闭,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对方身体一矮,整个要摔倒下去。他吓一跳,身体已经动了,伸手去扶住,一只手不够,另一只手也一块抱住对方。贴在他的脖子的脸颊冰凉,可吐息非常热、又乱。

无盐这时心里也一样地乱,他慌张地喊了两声,仍不见动静。

这时候雨仍旧下着,雷声倒是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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