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一口气，餐厅招牌映入眼，我情不自禁的拉紧安全带。
「陈叔，等下如果来得及，载我去那好吗？」
打开车门，同时，陈叔的声音传来，「乔颖，」我回过头，他勾了勾唇，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陈叔会在这里等你。」
我微微一笑，心里好似得到了一股力量。
即使是自己只身面对，还是有人在身後支持着我。
脚下所踩踏的每一步，都让我想到了过去。不过几个月一切都变了，变得坏了、变得现实了、变得残酷了。
在玻璃门前停下，我拿出手机，萤幕显示的时间正好七点，我握紧手机，凝了眼玻璃门反射出的身影，扯了扯嘴角。
没事的，秦乔颖。
再难看的脸色、再难听的话，以前也不是没见识过，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面对了。
柜台的服务生领我进入一个私人包厢。一出现，包厢内的人纷纷将视线落在我身上。感受到的压迫的视线，令我喉咙顿时一紧。
我颔首朝里头的人致意，「爷爷、奶奶，好久不见。」视线落在另一处，我轻唤，「爸、妈。」
抬起头才看清那几张脸孔个个面无表情，视线更是毫无温度。
「搞什麽啊，全部人就等你一个。」奶奶皱了皱眉头。
我搔了搔头，企图想让现场的气氛稍稍缓解，故作欢快的说：「抱歉、抱歉，路上塞车。」
「坐下。」爸爸瞥了我一眼。
我缓慢地踏出双脚，在妈妈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将桌上的餐巾铺放在腿上，视线扫到对面的空位，我快速移开了视线。
「反正以後也会变成外人，来不来也无所谓。」爷爷淡淡地说了一句，抬眸望了我一眼，自顾自的夹起桌上的菜。
顿时，一片沉默，似乎都默认了这句话。
「要是没有那件事，乔宸也不会……」奶奶语带婉惜。
妈妈轻啜了口杯中的开水後，优雅的用餐巾擦了擦自己的嘴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能怎样？」
心头一紧，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一种无力感在心头蔓延着。
啪──
霎时，杯子猛烈的碰撞声传来，我惊然的抬起头，爸爸脸色铁青的低语，「说够了没？」
「我有说什麽吗？」妈妈反讽了一句，冷冷一笑。「说到底，你们也只是婉惜秦家没有继承人。」
闻言，我扫向桌上熟悉的脸孔，才发现没有一张面容流露出悲伤的情绪。不忍再看，我垂下双眸，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
无力的悲伤席卷而来，让人难以喘气的沉闷气氛蔓延着。
从以前到现在我最害怕的就是家庭聚会，因为永远都是这样的气氛。
「人还好好的，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爷爷厉声制止，「好好一个聚餐，把气氛搞成这样！」
顿了一下，妈妈才开口，「……抱歉。」
对话结束後，众人开始夹起桌上的菜。
然而，在经历了方才的争吵，谁又还有心情吃的下饭呢？
在碗中的白饭剩了一半的时候，妈妈的手机响起，在接完那通电话後，妈妈说是有工作要处理，率先离席。
我勾起唇角，默然的将饭菜放入口中。
谁都知道那是藉口，只是谁也没有说破。
就像我们明明知道真相，但是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平衡，只能将它埋藏在心底。
沉默仍然在餐桌上蔓延着，连饭菜都难以吞咽下去，我站起身，说了声要去洗手间後才逃脱这气氛。
倚靠在洗手间的墙壁，我才觉得胸口的沉闷舒缓，包含那令人窒息的空气。
只是无论经历了多少次，我好像还是没办法习惯。
在洗手间呆了片刻，迟迟不想踏出去。好一会儿，我看了下手机显示的时间，算算时间，这场聚餐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我走回包厢，站在包厢门外，奶奶不耐的嗓音率先传出。「她自己肚子不争气，只能生一个女儿，凭什麽摆脸色给我看？」
「你也好不到哪去，每次看见香伶总是要讲个一两句。」
「时间差不多了，我还要回公司一趟。」
听到这句话後，我才缓步走进包厢。招呼过後，三人率先离开，我则跟在身後，一边传送简讯通知陈叔，收起手机後，我看着前方三人的背影，直到爷爷奶奶上了车。
望着那台离去的车影，我和爸爸站在原地。随後，爸爸看了我一眼，「快回去。」
我连点头也来不及，爸爸便头也没回的往停车场的位置走去，同时，另一道熟悉的车身在我面前停下。
他没回头，我也没再多看一眼。
明明是家人出来聚餐，但无论是来时、还是离去时，我们没有人是一起行动的。
应该是最亲近熟悉的家人，却好像连陌生人也不如。
爷爷那句话也明白的划分了这段关系。就算我们同姓、就算我们流着相同的血脉，但只要我是女生，我终究会成为不属於秦家的人。
我一直都清楚，对此也早已感受不到平静以外的情绪。但真正让我内心掀起浪潮的，是另外一件事。
方才他们的态度、他们的话语，就像是一根根利针扎进心脏。
我不明白，那个空位的主人，意义就只有这样而已……？
光想到这点，心脏就不停紧缩着。比心痛更难受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陈叔。」我扣上安全带，头缓缓靠上车窗，「明明只是吃个饭，但为什麽这麽累。」
「辛苦了。」陈叔轻道，动手将车内喇叭的声音调大，霎时里头传来轻扬的钢琴伴奏声，躁动的心也随着乐曲平静下来。
我闭上眼，张开乾涩的唇，「去见哥哥吧。」
电梯不停地往上，心脏却随着楼层的上升而愈发下沉。
电梯的门开了，而走出电梯的人只有我一个，我缓慢的朝那走近。
水声哗啦地响起，我用洗手液反覆搓揉双手，关上水龙头，确认擦拭乾後，我戴上方才护理师给我的口罩。
没有真正去算来这里的次数，也没有勇气去细数那些次数。
在那一步之差，我停下了。手握上门把停留了好半晌，却都没有推开门的勇气。
好多次，我想推开，却又在最关键的一刻停止了。
来了这麽多次，我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每每却在手碰上房门的瞬间，勇气又荡然无存。
没有因为到来的次数多了，勇气就多了。每一次的面对，都令我感到煎熬。
就这麽反覆数次，直到听见身後护理师的声音，我才推开了门，走了两步，又轻轻的阖上门。
像是另一个异空间一样，被阻隔起来。这个地方很寂静，周遭只有各种仪器的声响。
我慢动作的转过身，一双脚映入眼，我狠狠倒抽了一口气，
我永远也没办法习惯、习惯面对这可怕的现实。
许久，我走近了。在看见病床上那张面孔时，我再也无法动弹，那人现在的模样几乎无法和过去记忆中的他连想在一起。
即使看了这麽多次，还是无法抑制此刻的鼻酸。
无法习惯，但现实它是真实的、血淋淋的存在於我的面前。
「哥。」我偏头看向窗外的天空，缓慢转头看回床上的人。「明明你就在我面前，可是我怎麽还是这麽想念你？」
回应我的却只有那仪器运作的声音。
×
『为什麽大家都不喜欢我？』
『谁说的？』哥哥摸了摸我的头，我抬头看向他，他温柔的笑了笑，但是眼底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难过。
我拉了拉他的袖子，不禁担心的问：『哥，你怎麽了？』
我才刚问出口，身後传来一阵脚步声，下秒，毫无温度的嗓音传来，『你爸他在找你。』
我回过头，妈妈早已背过身离去，我再回头一看，哥哥的表情盈满苦涩，『我才是真正不被人喜欢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的我不明白为什麽哥哥会说这种话。
在我眼里，无论是爷爷、奶奶，每每看到哥哥神情总是流露出喜悦，甚至连爸爸也会对哥哥笑。
我曾经很羡慕这样的哥哥，能够被关注的哥哥。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压抑这些不平衡的只有我自己。
但是我却忘了，担下所有责任、承受所有压力的那个人从来不是我。
把悲伤留给自己，将安慰留给我。
这样的哥哥，却再也看不见我了。
我有一个希望。
我的希望是你能好好的。
这样的我，是自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