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不再被浅蓝光幕围绕，厨房里熬汤的大骨在锅里浮沉。
札诺克暂时不用担心热食再度被灵体的寒气冷却，但看着自己刚泡好却在此刻想要喝冰的咖啡，他晃晃头，後脑的马尾划出一道弧线。
「真便宜那几个家伙……」用脚推开门，他把发着香气的咖啡与摆放整齐的三明治一同端出厨房。
色泽缤纷的水果片包裹在面包片中，鸡蛋的气味也从中透出，搭上刚冲泡好的咖啡，札诺克想顿早餐应该可以让人心情愉快。
缓减这两天夏拉回来後船上压抑的氛围。
坐在餐桌的一侧，夏其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
从他的表情来看，并非在催促着札诺克尽快上菜，而是少见的若有所思。
事实上，夏其并没有把那夜一人一幽灵的对话听到最後。
但至少他不会一头雾水搞不懂船长心情不佳的原因，也不会自讨没趣的去敲响夏拉的房门。
他不确定是船长不许夏拉出来，还是夏拉自个儿把自己关在里面。
船里的气氛压抑的令人不舒服。
囫囵把手中的三明治塞入肚中，夏其拍拍肚子，脑袋溜转的是他前天夜里听到的最後一句话：「这里是海贼船，不是你的古堡。」
不太明白，他想如果是佩金或是札诺克，应该能从船长的话里知道更多东西，可是听见的人不是他们，夏其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把这句话拿去问他们。
这个问题好难……扒扒乱翘的头发，他蹙起了墨镜後的眉，从送到眼前的浅盘上插起一口大小的扁圆形糕点。
甜食在口腔内被牙齿嚼了几下，混着蜜香的牛奶味柔和的让人心旷神怡。
船长真是太厉害了，到底是从哪里找来札诺克这种等级的厨师！夏其沉溺在札诺克的饭後点心甜甜的氛围中，苦恼转眼间就从心里消失无踪。
贝波本来以为船长情绪不佳是因为夏拉不见了，但当夏拉回来，船上的气氛反而更糟。
牠不明白，只是单纯地想，只要夏拉不在，船上的气氛应该很快就可以恢复到她上船以前，可是她现在一直在船尾的储仓，根本没有出现。无法理解的贝波只能茫然地眨着眼，不知所措。
看眼贝波，札诺克同样端上一盘扁圆形的点心。
轻松转移掉两名单细胞的注意力。
「夏拉啊，你应该知道他很容易吓到的。」这是佩金所想起最後对她说的话。
新船员的加入，彼此间的磨合期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
也可能，找不到适合的相处方式而选择离开。
佩金是知道这一点的，而船员之中，似乎只有他，和夏拉最没有往来。
「但，船长和她也都没有……去找寻相处的方法。」
反倒是札诺克，他是适应最良好的人。但却对白色适应不良究竟……？
想了想，佩金把视线从只咬几口就放一边的早餐上挪开，心虚地掠过札诺克的表情，把目光停在船长上。
「船长，我们要进伟大的航道了吗？」札诺克在佩金开口前的迟疑里插入问句，从其他人没能看见的角度对佩金示意了桌上的餐点，大有你没吃就什麽也别想说的意味。
佩金抽了抽嘴角，三下五除二地把食物吞下。
不可否认，札诺克出品的三明治很美味，尤其是他的份上特别添加的红色细碎颗粒。
没理会自家大副和厨子暗地的小动作，罗微微颔首，不多作回应。
「那麽夏拉呢？」佩金还来不及说话，夏其便抢了话尾。
见绑着马尾的厨师对自己耸耸肩，佩金很是无奈。
「不用管她。」
毛帽下的阴影里，是谁也渗不透的金眸。
◆
狭长的空间里铺着柔软的褐色地毯，几个被擦拭得闪亮的金属齿轮妆点在木质墙面，圆形窗口向外是深邃的幽蓝，而向内的部分因幽灵的存在而抹上一层浅蓝色调。
面对窗，房门在夏拉左手，置物架在她的右方，她闭着双眸，犹如在感受着什麽。
在安静过度的房内，「辘……辘……」非圆的物体发出一下又一下规律的滚动声。
夏拉缓缓睁开眼，转向右边的声音处。
从古堡深处被取走，不知何时放置在房里的六角晶石。
「我……并不完整。」
──只是灵魂的一块碎片。
──只拥有了一点力量、一点记忆、一点意识、一点情感。
──只有一部份的我，还是我吗？
明明有很多熟悉却又陌生的记忆该去整理，但，夏拉脑袋除了问号外，已无法再承载任何东西。
一时之间，蓝眸中充斥着迷茫的色彩。
对於自己，她一无所知。
她的记忆，真的不是她一直以为的因为存在时间过长而忘却了吗？
夏拉不知道。
──如果把全部都取回，我就完整了。
──所有事情，都可以有解答。
──包括……我为什麽，要选择把自己的其他部分给封印……
──选择，变得什麽也不知道……
──为什麽？
潜艇顺着水流向上攀升，夏拉停在原地没有动弹。
在她的後方，一波高度远胜於前方红色山脉的巨浪铺天盖地而来。
她看着潜艇顺着那波海啸飞快地和她的身体越离越远，阳光穿透波涛汹涌的海面在她身上绘出光影流动的线条。
感觉得到像要灰飞烟灭的预感，却不想移动。
──害怕，知道答案。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她甩甩头。
「不可以，害怕……」
──我没有懦弱的权利。
──我的身边谁也不在了。
──害怕没有用处。
──谁也不会来……安慰我。
又停顿了半晌，她知道，这样的阳光其实不足以让她灰飞烟灭。
蓝色的光点在太阳的光线下显得微乎其微，她转眼已飘离原本的位置，穿过象徵伟大航道路口的红色山脉，在一片湛蓝中寻找着那艘明黄色的潜水艇。
──但如果取回了全部，那我的存在将不再被其他生物所意识到。
◆
当两周後潜艇抵达伟大航道的第一座岛屿，天空已是一片暗沉。
没有人下船，只有泛着蓝光的夏拉悠悠从船尾登岛，在浓密的树丛中蓝色渐远渐淡。
海浪在沙滩趴打出细碎的浪花，风吹动的枝叶在窸窣低喃。
夜更深了。
微乎其微的叹息让她忍不住回过头。
茂盛的枝枒掩去月光，那怕凭藉自己的微光，眼前依然是没有任何人烟出现的迹象。
「是……错觉吧？」
环视周遭一圈，夏拉再往岛上更里处飘去。
「如果这是我的选择……那麽……」就不要害怕。
「她选择离开了是吗？」听完佩金的回报，罗仅有这麽句淡淡的表示。
「看起来……是的。」从他的说词来看，是这样没错。
在离开之前，佩金推门到一半，回过头，「那麽，要告诉他们吗？」
船长摇头的面孔消失在阖上的门後。
把背贴着木制的门扉，佩金微微仰首，让後脑也抵住了房门。
船长的心思实在太难猜了……他先是苦笑，然後露出狡诈的表情。
木门缓缓关上，写有「PENGUIN」的帽子隐匿在走廊的微光。
总觉得，有那里不对。罗揉揉太阳穴，怀疑是晚睡导致思考的迟缓。
他的身後，似曾相识的寒意忽然窜出。
「我还不会离开。」只有幽蓝的眼眸中，似乎印出了他的脸庞，但仔细一瞧，仍只是那片暗蓝。
挑起单边眉，他等着她的下句话。
「但我不想要，听从於你。」
「我的船上不留无用的人。」
「我是幽灵。」
「……我知道。」
「就是这样。」
夏拉飘离了房间，徒留罗在原地眼角直抽。
两秒後，夏拉又从墙面冒出头。
「我知道这里不是我的古堡，但这是我的根据地……我会和往常一样完成我的例行巡逻。」
──就如同……在古堡的时候一样。
「……矛盾的物种……」罗摇摇头，接着对着门外的人道：「明天开始去给札诺克洗一周的碗。」
「……是的，船长。」
除了叹息，佩金也只能叹息。
不过总归来说，结果还是不错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房内的罗揉揉发酸的眼角，床头虎纹的时钟显示着凌晨三点半，而他却没有多少睡意。
「咖啡……喝多了吗？」他撇眼桌面见底的茶杯，再次转向虎纹钟。
「罗船长，喏！你需要的。」那时合送时钟的其中一人是这样说的，但对方实际上送的其实不是时钟。
「看来你说的不错，Ji……」名字含糊不清的消失在他的呓语。
在虎纹时钟的下方，有什麽曾被开启过的细碎痕迹。
潜艇顺着周围的水流浮沉，像是巨大的摇篮，把所有人摇进了安眠，摇进了睡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