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红茶麦茶各置一杯於桌上时，杯底发出喀的声音。段锋闻声抬头，视线从两杯冷饮转到男人温和的笑容上。
杨羽崎武装得密不透风，他不掉入段锋的圈套。
无论是告诉段锋他还记得他的喜好，或者是完全遗忘，又或者是端杯水挑衅段锋⋯⋯一个行为造成的结局太过多样，他想着都嫌烦，没有兴趣玩试探的小游戏。
段锋弯指在杯壁上勾画，水珠滚落，几滴覆在他的指腹。他忽然笑了，嗓音低沉又性感。
很久没有听到他的笑声，杨羽崎动作一顿。
这麽多年，他最想念的就是段锋笑起来时那微弯的眉眼和轻笑。
段锋也会大笑，但在杨羽崎看来，那更像是浮夸他的情绪。
段锋是个看起来大开大合实际心思细密的人。
要逗他大笑容易，只要场合对，他就会适当的笑，笑给谈判对象看，笑给黑压压的众喽喽看。
但段锋真心的笑，是轻轻的，经过喉腔滑出来的声音，他的笑声略沙哑，侵略听者的耳朵，麻麻痒痒。
那笑不常见。
压抑想揉耳朵的动作，杨羽崎拉椅子坐下，「你说的随便。」
「嗯。」段锋弹塑胶杯壁，「那你挑一个吧。」
「⋯⋯」
段锋笑笑，端了红茶，终於免了杨羽崎做选择。
「几点开店？」
「四点半左右，」接收到段锋疑惑的眼神，他微笑，「我准备好食材就要出门了，不会在店里待到四点半。」
现在时间才三点多，他哪需要备那麽久，小小的店面罢了。
段锋沉沉地看他，等他讲清楚。可杨羽崎没打算接茬，只低头喝茶。
段锋讨厌明知道他在想什麽，却再不表现贴心的这个人。他只好纡尊降贵的开口问，「等等还要去哪？」
杨羽崎慢慢的，慢慢的把杯子放下，眼睛里星星点点跳跃着火星，好整以暇的说，「接女儿下课。」
段锋紧扣杯缘，指尖因施力而泛白，「⋯⋯你说什麽？」
杨羽崎闻言重复，满脸困惑的问段锋，「怎麽了吗？」
「多大的女儿？」
「五岁大。」
「五岁大⋯⋯」
仰头灌下冰凉的红茶，心底翻滚的情绪却无法冷却。
好！很好！
真洒脱啊！他还在反覆思考当初他对他的点点滴滴是否藏有感情，这个人倒好，笔直如参天巨木！
狠狠地瞪着杨羽崎，段锋想骂他也想骂自己。
⋯⋯五年的摇摆不定是为了谁！？他段锋怎麽傻成这个样子？
「怎麽？」
「⋯⋯」
杨羽崎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他将段锋的挣扎收尽眼里，他发现他被逗乐了。
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呢，当初收下杨芝漝果然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你和谁的孩子？」
「我和谁很重要？」
段锋倏地站起，眼神冰冷，「少这样和我说话。」
仰头平静的回视，他的笑容也掺了一些寒度，「段锋，我已经不是那个『杨羽』了。」
「你⋯⋯」
「是你让我走的。」
是他不信任他、是他放他自由。
是他叫他滚的。
「⋯⋯你早就想走了，你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一个顺水推舟。」
杨羽崎不置可否。
段锋绕过桌子，把杨羽崎从椅子上扯下来，「你可以一走就去找女人！这孩子甚至可能国内就生好了！那⋯⋯你以前在我身边做的算什麽！」
杨羽崎微微睁大眼睛，段锋目眦欲裂，举起喀喀作响的拳头就要往他身上砸。
抬手稳稳接住，看着男人问道，「段锋，你在气什麽？」
是啊，段锋，你在气什麽。
你凭什麽生气。
以什麽身分生气？
脱力的放下手，段锋声音很轻，风一吹就会碎掉的脆弱，可是店里没风，杨羽崎能清楚听到他问，「我能知道⋯⋯令夫人是谁吗？」
他到底在执着什麽呢？不是喜欢女人吗？兰的红的，只差没一个黄的搜集三原色了，想到对方满院子的莺莺燕燕，杨羽崎就没有好心情，他端起一个笑容，「不便告知。」
段锋一拳砸在他身後的墙上，上头的壁扇巍巍晃动。
杨羽崎绕过他，「我要去接小孩了。」
「⋯⋯她不是你的小孩。」
「⋯⋯呵。」
小朋友争吵才会讲出这种，一味生气，也不探讨有没有依据的气话。
他们段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
最後段锋和他一块接孩子，女孩子扑进杨羽崎怀中，软软的说，「爸爸。」
杨羽崎抱住她转一圈，才指段锋道，「芝漝叫段叔叔。」
「段叔叔。」
杨芝漝的声音太柔软，整个人像一只小小的糯米团子，圆圆大大的眼睛晶亮，一眨一眨漂亮又可爱。
女孩那未长开的五官精致，睫毛又长又浓，眼睛上挑，眸色是全然的墨色。
⋯⋯她妈妈该也是个美人胚子吧。
段锋抿唇，手插进口袋自顾往前走，没应她的招呼。
杨羽崎牵起杨芝漝的手，缓缓地走，不急着追上。
「爸爸，他是谁呀？」
「爸爸以前的朋友。」
「哦。」
以前的朋友？
这答案官方的让段锋不满意，但他没停也没回话。
怎麽说⋯⋯他有那麽一瞬觉得，「至少是朋友」。
需求卑微的都不是他了。
*
杨羽崎走的是乾净清新的日式风格，客人不多，但是因为位子少，所以平常店里是没有空位的。
他很用心在室内设计上头，墙上挖出几个小格子，放一些漂亮的饰品，像是几颗白球或是雕刻艺术。
光线从镂空的那些白色小球散出，美丽又梦幻。
⋯⋯
段锋难以想像当初店被砸的状况。
也难以想像，杨羽崎当下是什麽心情。
杨羽崎领在前头，一手开门一手牵着杨芝漝。
虽然店还没开，却也差不多准备就绪，店里的小檬刚刚有和他们打照面，注意到气场强大的段锋以後，就自请先去便利商店买零食。
杨羽崎点头准了，温暖的气息被小檬带出去一点，所幸他扣上门，才没让空气太快降回冰点。
杨羽崎头疼思考该将这尊大神安在哪，视线最後落在角落的独立空间，那里有一个舒适的，有软垫、靠背的椅子。
他指给他看，「坐那里吧。」
「⋯⋯你女儿呢？」
「她待小房间，不在外面吃。」
段锋眼眸一暗，情绪层层叠叠隐在後头。「你这里位子不多。」
杨羽崎手插进口袋，「嗯，小餐厅。」
段锋的焦点落在杨羽崎的动作上。「你不高兴？」
杨羽崎略微讶异的挑眉，「怎麽说？」
他不知道段锋问什麽这麽问，但他的确是有点不高兴。
当今天下午段锋以这种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开始浑身不对劲。
现在的段锋黑眸里总闪烁着复杂的事情，以前讲五分的话如今只剩三分——又不是在玩你猜我猜大家一起猜猜猜，搞什麽神秘！烦都被烦死！
杨羽崎没打算花力气在段锋身上，他只想，平平淡淡的，好好过他的日子，当他的餐厅小老板。
段锋只是执拗地问，「你气什麽？」
杨羽崎跟着他的时候，一直都是好脾气的。只偶尔不开心的时候，也不会表现出来。
段锋只好研究对方的肢体语言，好揣测他在想什麽。
刚刚，他就是看得出来他不高兴了。
但是他的口气带有经年累月下来的锋利，好好一个疑问句杨羽崎听起来质问意味居多。
杨羽崎没有温度的扯唇，「段哥，您这样不按牌理出牌，我接不下去。」不说原因，只来回询问⋯⋯他杨羽崎听着就累，没有意愿要在这上头耗时。
段锋皱眉。
杨羽崎刻意的客套和眼睛里熟悉的似笑非笑十足嘲讽，刺的段锋极不舒服。
「好好说话。」
「您先坐吧，我带小漝去房间。」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他没有让杨芝漝听到他们对话的打算。
而他们，是该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