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试镜的时候，我有看到你的表演。」
「所以呢？」
望见女孩的故作平静实则透露出防备的语气，他好笑的勾起唇。
果然，她也很会掩饰自己。
靠上墙壁，他双手交叉摆放在胸口，缓缓诉说着当时看到她演出的感受，「被人丢弃的恐惧。你诠释得很好，虽然念台词时有点生硬，但你那时候的表现非常投入，连我都深刻体会到你的心情。」
语落，他对自己的话感到一阵好笑。不是体会到，而是他确实被抛弃过。
「只是有类似的经验罢了，根本不是我在演戏。」
当牟舒瑀说出这句话後，裴育瑾不禁感到愕然，眼神迷离。
原来……被抛弃过的人不是只有他。
那，他们同样是被抛弃过的人吗？
他想勾起唇微笑，但是此刻他的唇却沉重的弯不起弧度。
望着眼前的女孩，他的心底升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望着她，吐出的声音有些许乾哑，「无论是不是因为你有经验才能诠释出那个画面，你都因此得到了那个角色，这就是一种实力。」
牟舒瑀因为频频NG的压力，终於忍不住情绪，「如果是这样，那刚刚拍摄的画面又该怎麽办？我又没有谈过恋爱，我要怎麽让自己演出自己真的很喜欢你的样子？」
对於对方突然流露出的真实情绪，裴育瑾不禁一怔。
如此真实、如此坦率、如此自己。
有一瞬间，胸口涌出了羡慕的情绪。羡慕，自身的自我是这麽真诚的人。
思及自己，他自嘲的笑了。一瞬的时间，他恢复平常笑容。
「那你就喜欢我啊。」
他的回应是这麽理所当然，却又是这麽可笑。
她一脸错愕，随即气恼的喊出，「你神经病啊？我不认识你怎麽喜欢你？难道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能演出来的吗？」
他扬唇浅笑，「我是喜欢你啊。不是演戏，是因为我就是庄尚杰。」
不是裴育瑾，而是喜欢身为庄尚杰的他。
只有不是裴育瑾，他才有被喜欢的资格；只有不是裴育瑾，他才能够感应到庄尚杰的情意。
这是他跟着庄尚杰的心找到的答案。
「所以你也只要把你自己当作沈孟荷。你，就是沈孟荷，不是牟舒瑀。」像念咒一样，他告诉她、也告诉自己。「什麽都不要想，你只需要看着我就够了。」
唯有看着彼此，他们才能够在彼此的身上找到答案。
牟舒瑀怔住了。脸上流露的迷茫，只持续了几秒。
她的眼神，像是领悟了什麽。
这一刻，裴育瑾知道她懂了。
抛下牟舒瑀，她才能够成为沈孟荷。跟着沈孟荷的心，她也会找到答案的。
如他所预料，再次开拍，牟舒瑀彻底的抛开了自己。
当对视的那刻，他感受到属於沈孟荷的情意。
这一刻，庄尚杰和沈孟荷是两情相悦的。
但当真切感受到彼此情意的这瞬，导演喊下了卡。
喊卡的同时，裴育瑾的眼眸闪过了迷茫，似乎还无法抽离庄尚杰的情绪。
听到江嫔和牟舒瑀谈论到要出席牟舒瑀的毕业典礼，裴育瑾顿下了脚步。
忽而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是他的毕业典礼。
他想起他曾对于诺许下的承诺，但是他终究没有实践，甚至连自己的毕业典礼都没有出席了。
思及此，他的目光染上了些许的黯淡。
江嫔的话传入耳里，裴育瑾抬起眼眸望向前方的人。
「在得到的同时，也要开始面临失去。我们拥有了金钱、知名度、光鲜亮丽的外表，却也要失去别人以正常眼光看待的权利。」
江嫔对牟舒瑀的话让他心底浮现出迷惑，他自问起──那麽他呢？
他得到了不真实的外在，但是他失去了什麽？
他甚至想不到自己有什麽可以失去的。
瞬间，江嫔发现了他，两人对上了眼，他熟稔的勾勒起一抹微笑，无视於对方眼神暗示他离开，故意走近牟舒瑀身後，忽然探出头，「你毕业典礼几号？」
牟舒瑀偏过头，被他特写的脸吓到，猛然缩头，下秒，她像是什麽事都没发生一样恢复了平静，「你问这干麽？」
他的眼神闪过一瞬的迷蒙，下秒，他莞尔一笑，顺口就说出，「我代替嫔姊献花给你啊。」
当这句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时，裴育瑾感到一阵轻松。
「你去还不是一样招摇，我不要。」
他开玩笑般说道，「高中的毕业典礼可是别具意义呢，你确定不要我去吗？」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但眼底仍然没有笑意。
话语一出，他不禁对能理所当然说出这种话的自己感到可笑。
毕竟就连他自己，都没去参加毕业典礼了。
江嫔看不下去介入制止，他笑了笑，故作调皮的对她吐了吐舌头，便毫不在意的离去。
自然的和剧组的人打闹、做出符合自己年纪的行为举动，这是他从上一个角色王恺身上学到的，他复制王恺的一部份，成为自己的外在形象。
拼拼凑凑。他替丑陋的自己包上一层又一层的包装纸，也替自己拼凑出一个新的样貌。
因为当天临时加戏的缘故，江嫔不得不将献花的任务委托给当时最清闲的裴育瑾。
坐进车内，腿上放着江嫔准备好的花束，望着窗外的闪烁而过的景象，他的思绪飘然。
走进高中校园，他跟随着标示来到了举行毕业典礼的活动中心外头。
此时，典礼还在进行，外头仅有他一人。
轻风吹过，也将花的香气吹拂进鼻腔，他失神的望着手里包装精致、色彩绚烂的花束。
过往的记忆在此刻窜进脑海，胸口竟有些难受。。
他没亲手实践的承诺，如今将要实践，却不是在给予承诺的那个人身上。
喉咙一乾，忽地，礼堂传来的躁动声引起了他的目光，歌唱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他猜想典礼应当是要结束了，便转而走到一旁较为隐密的大树下。
没多久，一个穿着制服的少女独自走了出来。
她的神情茫然，隐隐能感受出她的失落和孤寂。
这一瞬，裴育瑾不禁失神，脑海中闪过了几个礼拜前拍摄时，他就是看着这个女孩露出这样的表情。
当时的场景是沈孟荷在等待庄尚杰，但是那天，庄尚杰却没有来。
应该说，他来了，但是只敢躲在角落看着她。
此时此刻，他们没有剧本、没有镜头、没有人在旁看着他们。但是他却有一个错觉，一个自己是庄尚杰，而她是沈孟荷的错觉。
可他不是庄尚杰，她也不是沈孟荷。
江嫔方才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他眼神迷惑空洞的望着眼前的身影。
「育瑾，不要让舒瑀误会了，你也不要误会了。」
「误会什麽？」
「演戏是演戏，庄尚杰的感情，并不代表你的。」
他清楚的知道这个事实，但，对於牟舒瑀，他内心那股复杂的心情又是因为什麽？
是因为她是沈孟荷的扮演者、还是因为那次她的话而让他认定了他们是同一种人──曾经被抛弃过、又擅长用演戏掩饰自我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