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斯渡过了一场安眠，纯粹休息，安谧宁静得令他醒过来的时候心神依旧恍惚。
房间还是路易把他抱进去的那间，四周是精致但是和他本来的寝宫相比立刻就显得简陋的布置。
他坐在床上，光祼的身躯上仅披着薄被，浓密的眼睫低垂，藏在阴影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他想起勒住他脖子的铁锁链，皮肉撕开的痛楚，还有愤怒……之後，就是路易的声音，太阳一样温热的怀抱。
他的记忆似乎残缺不全，只记得有一瞬间，他竟然冲破了无忧宫的法则，乃至路易的神力约束化回龙身。
陷入思绪之中，他拿着被子的指尖不自觉地松开，深蓝色的丝绒被子从他光滑的肩膀滑下，露出不着一缕的胴体，托在指尖上的头，流泄如水的直长银发，弯曲如同拱桥一样细长的脖子，浑圆的肩膀，白石一样光滑无暇的胸膛，平整结实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
菲利斯突然间觉得身上热了起来，像午後的阳光偷偷穿过纱窗照到身上的感觉。
他後知後觉地抬起头，瞧见姿态从容地倚立在门边的路易。
路易的眼光在他赤裸的身体流转，左边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丝玩味，菲利斯不知怎地忽然害羞起来，飞快地扯起被子围成一圈裹住身体，脸颊上泛起羞赧的粉红。
「你怎麽这样没礼貌？」
「我看着你破壳，还亲自帮你过洗澡呢，皇弟。」路易好笑地摇摇头，眼睛沿着他身体上下扫视一遍。「那时候你的什麽都比现在更小。」
你才小呢！混蛋！
菲利斯气得牙痒痒的，每次在路易面前他都会轻易地失去他自持的冷淡高贵和镇定。
他深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路易又说。「可惜，现在也不算得大，我的小弟弟，我真的有点担心你什麽时候才能够长『大』一点？」
故意地暧昧的言语，令菲利斯刹时脸红耳赤，猛地抓起背後的枕头向路易扔了过去。
「算罢！我在金宫。」路易简洁地说。
枕头从他身上穿过，紧接着，更多的东西扔了过来。
菲利斯恼怒地抓起身边所有能拿到的物件，摆饰、水晶灯、酒杯……狂风暴雨式地向倚立在门边的路易投掷。
路易继续抱手站在门边，等他扔得没气了，才挺直身子，慢慢走近。
「扔够了没有？」
菲利斯还不解恨地用双手举起水瓶，砸到他的头上。
水瓶从路易脸门穿过，再落到地上，调成琥珀色的蜜糖水洒满地板。
水瓶落地的巨大的声响，连守在外面的亲卫也忍不住叩门。
「陛下？」
「没事。」路易应道。
他对菲利斯说。「皇弟，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习惯。」
菲利斯睬也不睬他，伸手在光滑的床单上摸了两摸，但再摸不到什麽可以扔的东西。
他忽然顿了下来，问。「我的蠢龙呢？我的宝石呢？我的金币呢？」
路易耸一耸肩膀。「都碎了。」
他坐到床边，说。「谁叫你昨天在你自己的寝宫回复龙身，什麽都碎了！」
「……」骤闻恶耗，菲利斯浑身僵硬，细长的眼眶瞪得老大，纯黑的眸子里满是震惊。
路易牵起嘴角，毫不留情地嘲笑。「是你自己做的，自作自受。」
永远好像盛夏太阳一般灿烂，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的笑容刺目得令菲利斯觉得刺眼不已。
他眯起眼，磨着牙。
「你要赔给我！」
近乎蛮不讲理的要求，只换来路易一笑。
「不是我打烂的，我才不会『赔』给你。」
菲利斯刹时脸色一沉。「那你还在这里做什麽？龙皇陛下！把自己没有血缘关的弟弟当作宠物关起来，高兴就来看一看？」
还用化身呢！
他修长的眼角扫过路易的身体，下巴高高仰起，样子看上去倨傲又不屑，唯有不由自主颤抖的眼帘泄露了心底的脆弱。
「菲利斯，你被囚禁并不是因为我把你当宠物，而是因为一千年前的判决，而我也不是有心用化身糊弄你，只是不得不回去处理一些事务，但又不放心留下你一个。」路易把这一千年来他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耐心地再次重覆。
可能除了时间之外，他最不缺乏的，就是对菲利斯的耐心。
「噢……说得真动听。」菲利斯刻意拉长声音，咏叹一样的语调充满冷嘲。「谁不知道你赶着回去准备结婚？人族公主是不是已经在你的寝宫等你，你又要背叛你的假弟弟，又一次背叛我？」
路易头痛地揉一揉前额。「菲利斯，别孩子气了……」
「住口！」菲利斯高声打断路易的话柄，内心的愤怒和火山一样无法克制，他的脸孔依然白皙而漂亮，而最恶毒刻薄的诅咒却一再从灵巧舞动的舌尖吐出。
「那些凡人，她们不到百年就会死了！而无论你娶多少个公主，她都永远不可能怀孕，永远不可能！经历过这麽多次失败，难道你还不肯接受吗？那些女人不可能生下你的子嗣继承你的王位，到最後她们都死光了，只会剩下你一个！」
「你错了！」路易斩钉截铁地说应道。「不会只剩下我！」
「你——」菲利斯淡粉红色的唇瞬间扭曲了一下。「难道……你那麽喜欢那个女人？你……你要让她变得和我们一样吗？」
路易说。「我不是你，菲利斯。我不会让一个凡人走进我的心。」
空气倏地死寂。菲利斯愕然地张开嘴，黑眸眨眼间蒙着水光定定地看着兄长。路易抛下狠话之後，看着受伤的菲利斯语气再次放软。
「谁也不会和我们一样。」他说。「金宫的确在准备迎娶人族公主的婚礼，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你……」菲利斯黑色的眼珠瞪得浑圆，闪亮的水光充盈眼眶，他的情绪开始失去控制，十指抠住床单，撕开裂缝露出底下的疯狂。
墙壁发出微弱的震动，地板上的杂物来回滚动，黑暗自虚无向他汇聚。
在他的情绪彻底崩溃，又或者再次失控之前，路易镇定地把话接了下去。
「你是我的皇弟，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同伴，就算所有一切都消逝……你也会陪着我走到最後，所以我永远不会孤独。」
菲利斯怔忡间，路易已经将头凑近他。
光属性的金龙比高山更加健壮，吹拂在脸上的热力足以融化一切，菲利斯不自在地退後，但很快被路易按住。
比他的大腿还要粗壮的手臂，只消轻轻压在他身上，他就无法再动上一动。菲利斯恨死这种力量上的差距，但偏偏每一次都找不到方法反抗。
「菲利斯，我和你，是我的父亲，你的母后带给我们最好的礼物。我爱你，世上再没有什麽可以如同你我，可以长久相伴直至消亡。」
路易英俊的容颜挟带着仲夏阳光的气息，温暖又明朗，纯金的眼瞳专注地看着他，光明所至，不带一丝阴霾。
而菲利斯清楚知道这位名义上的兄长，绝非看上去那麽没有心计。
就算再愚昧无知的，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也总是会变得精明。
「我不会让你再骗我……你们都是骗子，骗子……」他晃着头，病态地喃喃自语。
他脸色苍白，单薄的唇瓣开合，吐出抖颤的声音，黑色的眼眸像抹一层水光的珠子，路易光彩迫人的眼神带着怜惜，展臂揽着他，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菲利斯，我没有骗过你。我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公主，我以吾父龙神之名发誓。」
他压在菲利斯颈窝的头沉重得好像石头一样，但更重的是他的承诺，他每吐出一字都带着一股力量，与法则融合，宇宙应许了他的誓言。
菲利斯混乱的脑袋为之一醒。
「……」他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麽事，只能够感觉到那种盛怒与哀伤。迷乱与慌张在脑海穿梭，之後，他又察觉到几乎自己完全与路易紧贴在一起的身体。
吐在耳边的炽热气息，箍住背项的结实手臂，宽厚的怀抱……
他整张脸，连耳朵尖都发热了，使劲推了路易几次，甚至都没有令他动摇哪怕一分。
「走开！你这条空有力气的，野蛮的，愚蠢的……」
路易的头在他的脖子上蹭了蹭，肌肤粗糙的磨擦令他瞬间忘记了说词。
路易的闷笑声从他的锁骨传出。
「讨厌的龙？我知道了。皇弟，你就没有新鲜一点的说法？」
菲利斯又气得牙痒了，眼睛左右转动，开始找可以敲他头顶的东西。
路易在他有动作前松开了他退後，右手举起在虚空中一抓，菲利斯的金龙玩偶出现他的掌中。
「好了！别生气了。先把你的蠢龙还给你吧。」
菲利斯还未反应过来，路易已经将手上的金龙玩偶塞进他怀中，顺势弯下腰，在他光洁的额上亲了一口。
「努力做个好孩子，我亲爱的皇弟。」
幻影与光错落，他的身影眨眼间在菲利斯面前消失，彷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唯一留下的只有菲利斯的指尖摸上前额时的微温，与怀中冷硬的小胖龙。
「骗子。」菲利斯低声道。
光明消退，黑暗从角落悄悄接近，光影在他优美如雕的身体上交织，互相角力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