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君子陶陶 — 长安又落飞花(4)

正文 君子陶陶 — 长安又落飞花(4)

“无需。”傅将军稍稍低头,不着痕迹朝后退了那么一退。太近了,近得他险些晃神。

幼犬同那卖狗贩子被随同而来的士兵拿下。

一主一仆倒不骄不躁,信步而来,朝傅以渐握拳抱掌,见面之礼依旧行得古怪,惹樊初泱一个侧目。

之前过招,势均力敌说不上,这铁甲护卫若是晚来一步,指不定她会被生生擒下,那面子可就跌惨了。

“以渐兄,依我之见——”那主子面容飒爽,不拿自己当外人似的凑过来,手中剑柄磕了磕地面,欲要来一通长篇大论。

傅以渐摆手止住,唤来下属,“送两位小姐回府。”又示意那主子佩戴好剑,移步说话。

全程无个笑脸,甚至隐有威严压人,气氛微肃。

走离了几脚路,断断续续的,听那主子抱怨,傅遇致你别装作不认识我啊。

这头被人护送,樊初泱也是个事不临头不知急的个性,还有闲空反省自己一招一式哪出了漏洞,落了那人一下风。

半晌,见无人应答,怪不自在,才注意陶陶,“吓着了?”

陶陶手倚沉木小桌,摆头,哪那么容易吓着。

“没猜错,那一主一仆应是西北外疆的戎族,身份不低,我瞧见那主子衣裳绣有老鹰图腾。你比我更清楚哪个部落衣上绣鹰。”

“我又不怕他……”语气还是露了点虚,她确实不怕,但要因此被那人在天子朝堂前随口一提,传去府中,不需几时,她娘又得拿棍棒将她揍进院内,大半月出不了门。

唉,不愿细思。一抬眼,“你又白看我笑话。”她指着陶陶忿忿道。

陶陶掩唇,弯了一双眸,“别人没这般无聊。那只幼犬来路不明,犬种特殊,这才是他们会操心的。”

两人乘了同辆马车,先去樊府,容樊小姐快些回府,提前给樊夫人灌点迷魂汤。

正月十五的日子,正是市井繁荣复苏时。樊府至陶府这一路,挤挤攘攘的,见生意兴隆,买卖热闹。

路边还有小孩童紧紧巴住大人的腿脚,死活不肯走,嘴里边哭哭吵吵硬是要买那块金灿灿的麦芽糖,那支五彩小泥人儿。

陶陶掀起一角窗帘,观看这方天地,丝毫舍不得挪开视线。

刚开了年,天还是料峭的冷。钻入轿内的朔风一丝一缕,穿发撩眉。然而,心却微温。

只需一点点人情暖意,她便足以受用。

过了两道街,人烟气淡了些,便知陶府近了。官员府邸总是如此,修缮得越是清静远离人烟,便觉得门庭越发高高在上,平常人瞻仰不得。

其实不过一个沽名钓誉。

前头马低声嘶鸣,猝不及防刹了一蹄子。

马夫手熟,三两下稳住,敦厚的嗓音隔着门帘子传来,“小姐,是傅将军。”

若有人仔仔细细端详,会发觉车内小姐指尖不自觉一颤。

丫鬟替陶陶打起帘子。

黑峻的马,肃穆的人。一人一马,似乎硬生生闯进她的世间,要这世间的黑多上一层墨,要这世间的白多染一抹霜。

明明如此黑白分明,却莫名生出姹紫嫣红之心境。

黑马之上的人,垂眸望来,眼神是温凉的,专注的,瞧她平静的面容瞧得十足认真。

陶陶别过脸,佯装礼数般,“将军有事?”

傅以渐盯她又是一会儿,也只是一会儿,随后摆出兄长辈的谱。

“事关适才那犬,叮嘱几句。”说时,还松了缰绳,起身下马。

陶陶无缘由一慌,连忙出声制止,“你说便是,我这里听得到。”

人已下马,马眼澄澈,一片盈盈水光,同它主人的目光一齐朝陶陶望来,不知谁更无辜。

“招招……”马主人狡猾,会说话,三分无奈的语气,满是妥协。周围是陶府的下人,是傅将军的下属,皆低头不语,似乎不存在般,可几个人大喇喇围着他俩,个个在陶陶看来,都支起耳朵,瞧动静。

这番情景下,不恼也赧,悄摸红了耳垂。

她该生怒,质问这近而立之年的人,怎么出尔反尔,又跑过来招惹自己。

可傅以渐正经八百得,同她解释,那异族主仆乃属西北势高权重的鹰氐,游牧为生,当初歼灭戎狄,出过力,提供不少地域情报。

敌破后,鹰氐向铎朝自认为臣,每年交税纳贡。几年前,贡品便有一批纯种獒,朝廷特拨一块地,半散养在郊外,却不知为何獒犬血统竟然流落民间,又好死不赖被鹰氐少主撞见。

陶陶明了,“所以,彻查到底?”

“自然。”

“那与我何干?”

傅以渐替她将暖炉拨开了些,再合上炉盖。暖意温润,浸在温柔梦里。

“依你聪慧,应猜出大致。我来是希望你当作不知未闻,瞒下此事。”

陶陶默然,算是应承下了。

“樊初泱那丫头,你替我提点一二。”

陶陶迟疑,犹豫道,“你自己去说不是更好……”

傅以渐摇头一笑,见那暖炉有烟雾微袅,方道,“怎么回事,引不出去吗?”

“嗯……哪里未通吧。”

语落,便瞧他开始动手拆那小方炉,一时愣住。

“你干什么呢?”

“修修看。”

边查看边等小姑娘轻声与他絮絮,却是四下一默。

偏头。小姑娘面色冷清,眉头向中间蹙着,那双眼挪也不挪得盯着他。

“怎么?不信我能修?”

陶陶不懂,“你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能当无事人,自然亲近,好似之前樊府求嫁被拒,两人划清界限是假的,又是拦她路,进来车轿内替她修暖炉。

傅以渐手上动作未停,笑意藏在眉梢。

他道:“你年纪轻倒是从不囿于人与人之间那点糟粕事,偏偏看不清这件。”

他放缓语速,如个教书先生,点拨她,“你与我走得近些,哪怕只是相识一场,以后借我虚名想做些什么,也是百利无害。于你不亏。”

这是教陶陶占他便宜了。

陶陶怪别扭,不愿领情,“可对你没什么好处。”

“得一个笑脸我还不算捞着好处?”他轻轻一笑,颇有几分京都城内高门公子的落拓劲儿。

陶陶失语,想反驳,又觉得脑袋捋不顺。话是不假,她也省得每次遇见他都刻意避开摆冷脸,还能落着个狐假虎威的好处。

可就是哪里别扭不自在,太轻易原谅此前他不顾情面拒绝她吗?可摸良心而言,他没错,是自个高估傅以渐的在意,不自量力企图要这权势将军为她折腰。

遇上傅以渐,她似乎变得拎不清那些现实的东西,明明自诩清透明理。

这般想,便觉得面前这位傅将军忒奇怪,“我一小门小户的落魄小姐,我的笑脸值当什么?”

傅以渐收了笑,颇有几分不怒自威,很是认真同她道,“人若妄自菲薄,便是轻贱自己,你一个活生生的这般好的小姑娘,断不能轻看自己。”

活这么大,好像还真没人如此认真严肃告诉她,莫轻看自己,你是这样好。

陶陶彻底安静下来,双手端端正正交叉放置腿膝上,弯下点腰去注意傅以渐的动作。

轿内静谧犹如院落幽道,马嘴低低一声喷息,夹杂在两人的呼吸之间。

傅以渐指那出烟口给身边姑娘瞧,转头,见那姑娘黑溜溜的发顶,下折的眼睫,小而尖窄的鼻端。

她凑过来,傅以渐惚惚间生出错觉。没有家国战事,戎狄不再,方寸之地,唯留下了她。

也真是诡异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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