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待柿若紅 — 24

正文 待柿若紅 — 24

正午,市集刚好热闹着,许多村人都上接买吃,络绎程度不输过年过节。

少年和男魂并肩走着,总觉得今日市集甚为热闹,好似多了些平日没见过的东西。

「真是老天保佑,要不是咱提前解决了鬼新娘,说不定就要错过野柿季了!每年就这段日子最令人期待了!」男魂愉悦的解开少年心中得好奇,所谓的野柿季顾名思义就是柿子大产的季节,家家户户上山采柿,加工成各式各要的点心,在满月时左邻右舍互相赠送,像徵着好柿成双,柿柿如意,这是上善村特有的传统。各家有各家的秘方手路,做出来的点心各有特色,除了过年,在这个时候全村的人也会互相打照面,互赠点心。当然,也有几户专门卖私房点心的铺子会在这麽时候开张。

「各位客官,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这些是用咱家乡出产上好的银矿铸成的银器,瞧这盏底一朵银莲,在咱家乡姑娘们都用银莲盏喝茶,喝得花甲变花信,无盐赛西施!喝得每一个都出水芙蓉,舌灿莲花,犹如九仙天女下凡尘……」

一阵说书般富有音律的介绍声从前方不远处围着的人群中传来,男魂好奇之余,拉着少年一同凑上热闹,只见是一个穿着打扮特异,一身黑色对襟窄袖衫,衣缘上缝了条五指宽的图腾绣花,下着一件黑长裤,头戴一顶长布包缠的布帽,样子像是从外地来的年轻男商人,正端着一只茶盏介绍,介绍完银莲盏,又端起另一只茶杯,只见这杯底细细塑着红黑两条鲤鱼,红头接着黑尾箍成一圈,在商人注入清水後活灵活现,彷佛真有两条小鱼养在杯里。除此之外,商人铺子上还有许多银器,镯子、耳环、簪子等是基本,另有碗筷、银壶、茶则、龙虎雕像等之类的银器,款式多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煞是刺眼。

「据《本草纲目》记载,银具有安五脏、定心神、治惊悸、坚骨、镇心、明目等功效。纯银还可怯除邪气,家中若小儿哭闹不安,戴条小银链、挂个银锁包,可镇静安神、辟邪定惊,就不怕孩子半夜啼哭,哄不睡了。」商人拿起一条小小的银链子给一旁被妇人抱着哭闹孩子戴上,说也神奇,这孩子一挂上银链条,立刻止住哭声,只是睁着湿漉漉的大眼,一脸好奇的把玩胸前亮晶晶的玩意儿,孩子的母亲又惊又喜,高呼神奇,原来受这孩子折腾,母亲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

商人继续得意的展示道:「说倒戴银可是好处多多,除了安神镇心,银器可监毒,经常佩戴有助体内的毒素排出,排了毒才不易老,永保青春,加上啊你们这儿近水边,湿气重,生活在这儿的乡亲们容易患风湿,贴身的银饰能够吸出人体内的湿热之气,强身健体!」

听商人滔滔不绝的介绍商品,几个村民颇为心动,不下一会功夫便有人掏出钱袋捡了几些货,商人赚得是眉开眼笑,兜售得更起劲,帮几名围着挑银饰的姑娘们推荐,这年轻小夥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姑娘们逗得乐呵乐呵,连古稀老妪也被小夥的风趣斗得荷包大开,一手臂套着五六个银环,颈上也挂着两三条银链子。摆在摊位上的九只镶银茶盏也被扫购一空,生意是好得不可开交。

「别看了,有啥趣吗?」少年转身就要走,他可没兴趣看这种夸大不实的把戏,男魂倒颇感兴趣,拉着少年的衣角道:「欸,你道他说得是不是真哒?只要带着那个,就可以强身健体、辟邪定惊?」

「当然是假的,你凑过去试试?」少年低声道,男魂则是用一种「你怎麽这麽恶毒」的眼神反瞪回去。

「美丽的姑娘,挑银饰吗?」又一只待宰的肥羊上勾,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佳丽,腼腆的笑着点点头,不过看了看摊位上所剩的银饰,样式都不甚满意,姑娘不免露出失望的神色,然而这一颦一笑都逃不过商人的眼,只见他不知从哪儿取出一个红布包裹摊开来,一枚银亮亮的手镯躺在红布上,上头镶着的小铃发出叮叮声,样式十分年轻活泼,从姑娘发亮的眼神来看,定是喜欢的。

「就这个吧,多少钱?」姑娘果断掏出荷包,然而商人摇摇食指,道:「咱乡里人不谈钱,谈钱伤感情。」

姑娘被唬了一愣,道:「那…你们谈什麽呢?」

商人俏皮一笑,看着姑娘惊慌失措的表情,道:「谈缘。」

「你我有缘,这只镯子赠与你。」

商人托起姑娘白皙的手,温柔的将银镯为其戴上,只见姑娘一张脸羞赧如苹果,受宠若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瞒你说,此镯为我亲手打造,一直以来都带在身边。曾经我遇见一位令我倾心的姑娘,可惜她受妖魔掳走魂魄,失了神智,谁也不认得。打那刻起,我便打造这副银手环,随身携带,只期望如果能再次遇见命定之人,一定要将这副手镯交与她,而你,就是我的命定之人。」

姑娘讶异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又羞赧道:「公子真爱说笑,人家…怎配做你的命定之人呢?」

商人深情款款地看着姑娘的眼睛,带着一丝忧愁道:「实不相瞒,家父家母在我五岁时便留下大笔财产撒手人寰,那时候我无依无靠,受尽人间冷暖,你瞧我好似风流成性,实则孤独成疾,

纵使有金山银山,空有钱财,不如一人相伴相随,共览窗前静好岁月,齐享清江枫林晚秋。」

商人握住姑娘的手,含情脉脉道:「只要姑娘愿意,我们的孩子将会含着银汤匙出生。」

姑娘为商人的甜言蜜语以及悲惨遭遇动容,一双流露着母爱与少女纯情的眼睛波光粼粼,正想开口,然而先被冷静的语句打断:

「姑娘且慢,此人鬼气缠身,印堂发黑,恐是有大难临头。轻则灾祸不断,重则命不久矣,若姑娘真托付其终身,论将来运途家势,恐皆不利於你,劝姑娘三思!」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俩身边,严肃着一张脸。见气氛被破坏,商人恼羞的一张脸又红又白,心里虽然愠怒,可尽量不失笑颜道:「唉呀!这位……阴阳先生?你来的正好!帮我和这位姑娘算算八字合不合吧!」

「非在下妄言,敢问大德,近来是否万事不顺、访友不遇、频感体弱神虚?」少年不理会商人的嘻皮笑脸,反更凛然的直视商人的眼睛。被少年狠厉的眼神直盯着,商人心虚的撇开视线,灵活的转着眼珠,思考着如何回应:「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果然厉害!我一个生意人,到处奔波,确实是体弱神疲了,先生真是未卜先知,行啦,这一次看相多少钱?」商人陪笑着掏出钱带,就要付钱打发少年,此举动惹得少年一阵愤怒,道:「我说的是正经事!在下南宫氏修士,休要把我与那种招摇撞骗的术士混为一谈!」

被少年这样一吼,商人也收起僵硬的笑相,人群见好好一场买卖却牵扯了一个道士进来,不免议论纷纷,有的指责少年行为鲁莽,竟然为抢生意咒人命短!有的则思虑是否商人和这些银器沾染不祥之气,否则如何吸引道人上前?

商人再也装不了好形象,愠怒道:「你这家夥,不就是要钱吗?要给你钱了还拿翘?怎麽?专程下山来找我吵架不成?」

「我虽然行商可从没欠谁一分一毫,更不结识甚麽深山怪庙,你再不走,就别怪这些乡亲撵你出去。」商人突然硬起态度,两人的争执吸引更多人围观,少年见状,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沉声道:「那麽,你看清楚了,这是不是你亲手打造,期待寻得命定之人的那副玩意儿?」少年刻意加重了亲手打造与那副六字,从中取出一只发黑的手环,小铃铛随之发出叮叮声,乍看之下,竟与姑娘腕上的一模一样。

一见到那只黑环,商人一张脸无故刷了个苍白,额角冒着冷汗,故作镇定的乾笑道:「哈!还以为是甚麽,原来是个山寨品。这乌漆抹黑的东西怎可能是我亲手打造?吓唬人至少也拿出点本事,别以为拿个随手一捡的破铜烂铁弯成环状就能诬赖,怎麽,是想碰瓷吗?先说好售後三年不退换,你是受什麽人之托故意要来砸我摊子吗?」商人理直气壮的虚张声势,谁都看得出来他是藉此壮胆,商人的信誉重要,尤其是这种行脚商,虽然骗过一个村子能在骗下一个村子,可没有商人会笨到断自己财路,对於他人的极力抹黑自然会掀起十足的反抗,像他这样一张能言善道的嘴能辩输一个满口之乎者也咬文嚼字的木讷小道士吗?

「可以这麽说。」少年不改先前语气,下一秒,满舖子的货物突然受人摇晃般东倒西歪,接着腾空飞了起来,纷纷砸向商人,见起了如此强烈的骚灵,不光是商人,连一旁围观的村民都尖叫逃窜不已。被这惊悚的场面吓得够呛,商人连忙挥舞着抓着银盘子的手,拍苍蝇似的把攻击他的物品击落,嘴上还一阵惊叫:「妖怪啊!有妖怪啊!什、什麽鬼?那是什麽东西?我根本不知道!」

谁也没料到,那些飞舞的东西彷佛听懂他的话,更加狂暴的攻击商人,掉在地上的碎片也不放过,把他打的头破血流,一张俊俏的脸瞬间刮得如绿叶里的红花,直到所有货物都砸得稀巴烂,这才甘愿的掉落在地,女客人早吓得尖叫,频频往人群里躲。

商人惊恐的双腿发软站不起来,只能挣紮地撑着身子後退,惊恐万状道:「你、你使了什麽妖术?你我无冤无仇,干什麽砸我摊子?欠你了吗?」

「欠?当然欠了。」少年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冷得商人心里直发寒,只见少年走向商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单手将他从地面拽起:「欠揍呢。」

鸷鸟般锐利的眼此刻有如摄人魂魄的无底洞,逼供般的眼神活像要将商人生吞活剥,商人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真被吓丢了魂,只是浑身发抖着说不出半句话。

一位女客人惊惶道:「道长请手下留情!他只是个生意人,步行千里来此讨生活,不偷不抢,为人正当,何故恶言相待?」见有人为自己说了公道话,商人如抓住救命稻草,嚎叫道:「对对对!她说得有理啊!道长大人,出家人讲求以和为贵,你这是要败坏自家门风了!这麽多人看着,不怕丢脸吗?」商人一张嘴滑溜地,轻易的就带了风向,几名村人上前把他俩架开,可不想让混乱的场面更加混乱。不知是否察觉就快站不住脚,商人抓紧时机,揣着钱袋子就要跑,少年连忙高声大喊:「落跑新郎!」

「两年前,你对一名女性谋财,诱骗她以身相许,钱财到手後便弃之逃亡。女子不甘人财两失,自戕化厉,如今死死的跟在你身後!」

此番话引起周围人群的注意,几个长记性的忽然惊呼道:「两年前?自戕?难道是失踪的那个新娘?」

「听你这麽说,我好像想起来了,那天本来要办喜事的,不知咋地突然没消没息,还说新娘新郎都失踪了,找了三天还没找到。村子就这麽点大,怎可能找不到呢?」

「刚才摊子闹鬼,不会真是化厉回来索命了吧?瞧这满地胡涂的,肯定恨极了!」

村人一个接一个舆论着,将村人们渐渐遗忘的传言再次唤醒,那瞬间,一道道狠戾冰冷的目光如箭朝商人身上射来。

「让让!让让!」一阵激动的高呼从人群外传来,一阵推攘後一名男子神情愤恨的冲上前:

「他说的是真的吗?他说的是真的吗?!」男子睁大眼惊,气得满脸通红质问商人,商人早丢了半条魂,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见他不语即是默认,男子几近崩溃,冲上前揪住商人的衣领咆啸:

「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岁花!!!」男子激愤的怒吼,举起手就是一顿揍,「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岁花遭了甚麽罪?凭甚麽死在你手里?她这麽好,她是这麽好的姑娘!你竟然!你竟然……我打死你!!!」

「岁花?是、是那个失踪的孩子?」

「原来真是这个奸商害死的?」

「畜生!」

「看紧那个卖银的!别让他跑了!」

「像这种人直接阉了!丢河里喂鱼!」

不一会儿众人便群起激愤,看男子当街胖揍的越狠起哄的越起劲。

「退下!!!」

忽然,一声宏亮大吼自人群中传来,在场者闻此声无不震慑,彷佛一道天雷劈下。大夥儿纷纷让步出一条路,一名彪形大汉,长得一脸横肉,五大三粗,敞着个胸,围着一件油腻腻的肮脏围裙横着身子过来,只听见一阵细碎的声音到:「吕屠夫来了,这下有戏可看了。」

吕屠夫站在少年面前,拎起袖子,居高临下望着少年,少年警戒的看着大汉,一手搭在剑柄,剑刃随时出鞘。

「大哥、大哥行行好,救救我,你瞧这道士疯魔了,教唆打人啦!」

吕屠夫看了眼商人,圆瞪的怒目再次盯着少年与动手的男子道:「俺说,退下!」

眼见来了个及时雨,商人以为终於可以捡回一命松了口气,偷偷露出胜利的蔑笑。

「你一个细胳膊鸟仔腿,打了不痛还嫌挠痒不够,一边凉去,俺来!」

「对对对!打了不痛挠痒不够……等等!你、你不是认真的吧?啊呀!!!」还没说完,只听见一阵沉闷的磅磅声响,拳拳到肉毫不手软,与男子不是同一层次的,商人一边嗷嗷直叫,一边听到吕屠夫道:「岁!花!是!俺!甥!女!」

众人哗然。

谁不惹偏偏惹到吕家,商人运气绝对是用尽了,几个村人也沉不住气,上前一顿拳打脚踢,顿时成了多人混战。

趁着一片混乱,少年已经默默脱身,彷佛甚麽也没发生地继续逛街。

「少侠,你竟然……当着这麽多人的面羞辱人。」男魂一脸不可置信地笑着,没想到这种中规中矩的人竟会如此失态。

「那种人不需同情。」少年短促道,看来应还没气消,正努力的调息着。

「适时的发泄是好事,别什麽都憋在心里,偶尔发发脾气也没关系。」

「我没有生气。」

「脸都憋红了还没有,你一定很想揍他吧?」

少年深吸一口气,用力吐光:「没有的事。」

「揍人不行,那揍空气总行了吧?再不然,找棵树踢一踢打一打?」

「你……做得挺不错。」

「咦?」没由来的一提,男魂困惑得发出疑问,一头雾水的望着少年。

「什、什麽东西做得不错?揍树吗?」

「……不是你起的搔灵吗?」少年顿了顿,更加困惑的反问。

「不…不是我啊?」男魂搔搔头,

「甚麽?」少年愕然。

「喔喔喔!少侠快看!是甜柿馅饼!」美食当前,早将刚才的议题抛诸脑後,男魂眼惊又雪亮起来,指着前面不远一家店铺道:「生气的食後吃点甜的,很快就消气罗!快来!这家炸馅饼每日限量!」

把少年错愕的心情搁置一旁,男魂拉着他的手就要奔去,一股油炸面皮的香气渐渐浓郁,一口铁黑色大锅中热油翻腾冒泡,二十几个炸的金黄饱满的馅饼浮出,见老板俐落的捞起馅饼沥油,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冷却,老板娘则负责将饼包好递给客人,往後一望,大排长龙。

少年顿时有些望之却步。

「愣着干啥啊?快来排队呀!」

男魂把想脱逃的少年拉了回来,硬是加入队伍,总觉得现在不是能悠闲排队买人气商品的时候,刚才那一阵骚动肯定很快就会被找上门来,明明自己做了件不算错误的事,可心里总觉得随时会被通缉似的,少年索性把道袍脱下,压低斗笠,低调躲在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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