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游览车出发，目的地金山。
「还好吗？」富安关切的揉开我深锁的双眉。
「我睡一下，到了叫我。」我疲惫的闭上眼，耳边传来她轻柔的一声好。
回想一下昨天参考了几本商务印书馆的清代宫廷史，以及去了一趟国图印的好几部砖头史料，总算是先把访纲上的问题解决了八成，还剩下几题可以等今天跑完再回公司完成。
等到这些弄完後，还要赶明天的拍摄教材和考前汇整，看来…今晚又得睡公司了。种种代办事项伴随着摇晃的游览车以及我浅眠的昏睡，直到体力不堪负荷的关机才得以摆脱。
「政翰，政翰…政翰！」
「什麽？！」我从座位上弹起。
「我们到了。」富安把我按回椅背，担忧的看着我说：「你太紧绷了。」
这…几乎是一闭眼就到会场了，这是什麽空间跳跃的最新科技吗？
「放松点。」富安背起衣保袋，拍拍我的手说：「走吧，下车了。」
「喔喔…好，等我一下。」
漆黑的夜幕是我下游览车後感到不太真实的第一印象，跟着跑团众人的脚步，像是无数支流汇聚而成的壮阔江河，上千人从各方涌入金山青年活动中心的盛况，着实让我惊叹不已。
「好多人！」我不由自主的发出惊呼。
「你以为接力赛是地方型的小赛事吗？」典哥在一旁笑问，我则羞赧的点点头。
「哈哈哈！等等你就会知道接力赛的魅力。」
我们三只队伍找了活动中心的一个角落放置行囊，财哥一边让各队的领队上前领取早餐，一边提醒大家等等的注意事项，以及完赛後的集合位置。
「跑完就回到这里吼！有没有问题？没有吼，有人没拿到早餐吗？统一都订一样的，火腿蛋吐司和奶茶，第一棒赶快先吃，阿吃完了，别上号码布就先去检录…有问题吗？嗯？什麽事？喔喔，好…」
「起跑前外套先给C队，你的上一棒跑完，会去跟C队的拿，然後帮你把外套和个人物品带回来这里，还有问题吗？什麽？喔，好，我不管你要跑回来还是搭接驳车回来，反正我们中午十二点的游览车去吃庆功宴，十二点前回到这里就好！」
看着众人手忙脚乱的模样，我竟有种第一天下部队搞不清楚状况的错觉，呆呆的伫在一旁，不晓得要干嘛。
「先吃吧。」富安递过早餐，我随手接过，然後大口咬下。
不吃还好，一吃竟然就饿了起来，狼吞虎咽的把早餐解决後，富安拍拍手，替我们两个都别上号码布。
「走吧，我们去检录。」她用头点着广场的方向。
「好，阿你不吃吗？」
「我没什麽胃口。」她牵起我的手，穿过拥挤的人潮，像是逆流而上的鲑鱼，领着我走向最初的源头。
「太紧张了？」我皱眉问。
「可能吧…」她看了看手中的火腿蛋吐司，然後塞到我身上说：「你吃吧！」
「啊？不好吧…」我来不及多说，检录的工作人员就已经上前。
「检录吗？第几棒？五？好，我打个勾，这样就可以了。」工作人员在我的号码布上画勾，看了富安一眼後说：「第三棒在前面，往前一点就是。」
等我们完成检录回到集合点，三只队伍的大阵仗却消失了一半。
「很多都是厕所排队了，你们要去吗？需要卫生纸吗？」身为後补的佳薇和婷萱睡眼惺忪的留在原地顾包包。
「我去一下好了。」富安跟佳薇借了几张卫生纸後便转身离开。
不过她才走两步就回到我身前说：「记得六点半前要去搭接驳车，接驳车会载你到第五棒的位置。」
「好。」我点点头，像极了乖巧的学生。
「你可以跟黄大哥还有小江一起去搭，我等等可能上完厕所就要直接去第三棒了。」富安又叮咛一句才转身离开。
「好。」我看着她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中，才突然想起似的喊道：「你的早餐！」
「听不到了啦…」佳薇嘟着嘴。
「呃…好吧…」我抓抓头：「抱歉啊…还把你拖来这里，应该很无聊吧？」
「你…拜托，朋友是干嘛用的？」佳薇摇摇头：「反正你欠我一顿大餐。」
「好好好…」我苦笑着。
「你们…交往多久了？」
「嗯…快一年了。」我数着手指，微笑道：「时间过得真快。」
「怎麽认识的？」
「跑步啊！」我回想着那个如诗如画的午後风景。
「笑得跟智障一样，恶心死了。」佳薇没好气的坐在我的包包上说：「我觉得她比玲玲好很多，别让她跑了。」
「是是是。」我点头如捣蒜。
「你在这里啊！」黄大哥和小江从我身後冒出，一上来揽着我的肩说：「走啦！去搭接驳车。」
「等等见。」「好，掰掰，好好跑，别受伤了。」「好，没问题。」
广场上漆黑的星空有如渐层色布，慢慢褪出淡蓝的晨光，渐亮的蓝天下，每个棒次的接驳车队伍排成一条条人龙，而最先出发的是第二棒的接驳车，之後第三棒鱼贯接上。
轮到我们时离开会场时早已天光大亮，虽是如此，晚秋的凉风仍让许多人穿着御寒外套，不少人也趁机在接驳公车上打盹，争取最後的休息时间。
第五棒的位置是在麟山鼻游憩区，下车後便能看到游憩区入口广场的棕树大道，而我们三人随意找了个草地坐下休息，跟着几百位的选手一样，在凉风飒飒中，开始默默计算队友出现的时间。
「七点十分起跑，每棒都算二十分好了…」黄大哥在我旁边替我分析：「跑到这里大概是八点半，所以小政你差不多八点去热身。」
「好的。」我看了一下手表：「但现在…还不到七点半。」
「所以罗…」小江指了指周围：「很多人都在睡觉。」
「哈哈…」黄大哥笑道：「A队最快，你睡的时间少，我们C队欢乐跑，我还可以睡久一点。」
我莞尔道：「那就晚安啦…」
「嗯嗯…」回应我的是两人埋头打鼾的声响。
这也太迅速了吧！
我把头埋进交叠在两膝之上的手臂中，闭上眼，倦意袭来，随即又惊醒的看表，七点半，继续埋头，再次惊醒，七点三十五…
阵阵议论的交谈在耳旁如飞蚊嗡嗡作响，忽远忽近的扰人清梦，直到突破某个临界点我才不堪其扰的抬头睁眼。
一睁眼，睡意如潮水般瞬间退去，我站起身，数不清第几次的看表，八点初头，可以去暖身了。
沿路都是在暖活身体的跑者，上半身穿着薄外套，下半身则是超级短的飘飘裤，我也是第一次穿这种短到有点尴尬的裤子，如果不是主办发的规定要穿，我平常肯定不会穿出门。
不过看大家这样穿都稀松平常的模样，我也只能假装淡定的开始缓缓起跑，反覆缓跑五分钟左右，开始活动关节，从上到下，脖子、肩膀、腰部、膝部，手腕脚踝，接着是动态马克操，由缓和到激烈，从原地抬腿，抬腿，扒腿，弓箭步向前，侧向交叉步来回，马立欧跳…
身体微微出汗的状态下，我走回刚刚三人休息的地方，只见人潮都缓慢的往赛道聚集，我把外套脱了，交给刚刚站起来的黄大哥，接着一起站到石墩上，看着越来越兴奋的人群以及逐渐放大分贝的吵闹声。
「快了…快来了！」黄大哥眺望着远方，有点兴奋的露出笑容。
「你猜第一名是谁？」小江也是看着赛道的尽头，语调高昂。
「体大的学生？」我想了一下。
「嗯嗯…不晓得今年台体有没有机会？」黄大哥伸长脖子。
「我刚刚听工作人员说好像是北体领先！」
「真假？！」
我听着他们兴奋的讨论，连带着也被调动稍微紧张的情绪，然仍有些不解，这不是学生吗？那我们呢？
「应该快了…」小江垫起脚。
「来了来了！」赛道旁的人群爆出热烈的声论，从远方三个黑点出现，到看清人脸，欢呼声随之越发响亮，工作人员大喊：「零一零！国体大！」
「国体大！」「哇！又是国体！」「零零六！零零六！台体大！」「台体紧追！」「零一一，北体大。」
看着体大的学生们如风一般的卷过，在赛道旁的热情加油声中，用三分速的恐怖速度，朝着上坡直冲而去。
「再来是谁？」我兴奋的看着人群，跳上跳下。
「高中生吧…」黄大哥笑道。
「然後就轮到我们？」
「哪可能，还有国中生。」小江摇头。
「国中生？」我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看，来了！好快！」黄大哥指着赛道中央：「三重工商！基隆中山！两校好近，看来第三被甩开了…喔…来了，第三是建中啊！」
「哇靠！建中後面的是国中生吗？」「是啊！光荣国中的！」「靠！光荣超强！你说今年他们会不会破纪录？」「很可能喔！」
周围人群的议论声响一阵阵，一波波的传到耳畔。
「这是国中生…」我看那顶着小平头的矮小身躯，用我这辈子都跑不出的速度划过眼前，震惊到嘴巴都合不拢。
「他们花了多少时间练习，我们就花了多少时间工作。」黄大哥语重心长的拍拍我的背说：「他们有体能，但没钱。我们有钱，但没体力。」
「不…黄大哥。」小江再度摇头：「…我也没钱。」
「哈哈哈…」
「清华大学进来了！再後面呢？」「好像是国防大学，对，国防！」「等等，国防後面是社会组的吗？」
「对对对！我认得，是大脚ㄚ龙！」
「来了！」
我们三人互相对视，心里都冒出同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