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我会忘记喜欢她。
在晚风稍凉的夜里，我偶尔会把家里的灯全数关闭，把房门阖上後再打开落地窗户，这样风就会灌进房里，把垂着的窗帘给吹得像在飞。房内的物品也一阵一阵地被掀起一角，或是被翻动着。
因为已经过了通勤时间，座落在半郊区的房子周遭没甚麽车声，一片祥和的宁静会伴着我一起仰望夜色。偶尔在天气很好的时候，能看见斑斓星河，自己就像整个人都坠入了整片星海，又或者是整片星海都坠入我眼底。
我想起那些闪烁的群星是几百年前爆炸的尘埃，有些太过刺痛，有些太过黯然。我记得在呼吸时总有片刻的暂停，微乎其微，像是没有人会发现。於是我也发觉在太过忙碌的生活里，我一直都沉在深海之中。
我沉到几千甚至几万公尺的深海下，我想我该呼吸，可是好像又不太需要。
我偶尔会记得我是在深海中被吐出的泡沫，极力想往上游，却在压力的变化之中破裂成碎片，细小得没有人看见。我偶尔也会记得其实我是人类，但又不是那麽确定，因为人类是非常复杂而又难以逃离复杂的生物，而我来不及思考完整就又被淹没。
很偶尔的时候我会在深海里醒来，四周都暗得难以看清，甚至没有能够看清的一刻。可是总有个人会教我只要吐出气泡并积攒到眼前就能看见，而我也会依法泡制把一点空气挤出我的嘴巴，然後用手挡住上浮的气体。
偶尔我会真的看见更深邃的黑暗，偶尔我无法成功张眼。
我想到螃蟹在痛苦的时候会吐泡泡，想到我们也在深海里吐着泡泡。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偶尔会哭，偶尔会睡着，更多的是用尽所有力气去吐出气泡，却看见了没有一个能够浮到水面之上。於是我知道了无论再怎麽努力，再怎麽温柔，都没有办法让自己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不是孤身一人」。
我让沉默成为无声的海，而把我变成鱼，溺死在水里头。一定有着不会游泳跟不会换气的鱼吧？就像一定也有着无论怎麽社会化却依旧因为无法适应而死亡的人类。
只是偶尔我又会突然想起我还喜欢着某一个人，在过分安静的片刻，或是过分吵闹的时候。好像总在最极端的时分想到最平静的人，偶尔她会成为避风港，偶尔只是她自己。而我的依归始终无法定下。
兔子是太过寂寞就会死掉的生物。但人类好像不是。
偶尔我会假装自己其实是只兔子。把双眼哭得通红，或是通宵玩电动让眼压过高、血丝满布，饿了的话就吃生冷的胡萝卜条，冰冷跟生涩会把我拥抱，寂寞会让我窒息。我会假装我是兔子，想要名正言顺地因为太过寂寞而死掉。
但我始终不是兔子，所以我一直都没有成功。
偶尔我也会假装自己是头因为音频太低而没有同伴的鲸鱼。在地上匍匐前进，闷声着低鸣，往她的方向靠近。而她会因为过於繁忙的公事而真的看不见我，於是我试图搁浅，却被浪给拍回海中。我再没有力气去靠近岸边。
偶尔风会特别冷，把我从想像里给抓回到现实。或者是她打给我的电话里。
我知道每次在这种时候她都会打给我，只是偶尔我会忘记，直到铃声响起才记得我们有着莫名和特殊的默契。我偶尔会接起，偶尔不会。但是我通常还是会，因为她会打来超过五次。
「今天是什麽？」偶尔她会这麽问。只是大部份时候是沉默，或是她那边又被公务缠身的背景声会格外大声。
我回答或是不回答都没关系，安静地等着她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也可以。
然後我们会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更多的是延烧的沉默，但不是太尴尬，我们总能默契地以停顿来整理自己。我知道她的思念和担忧，而她知道我的独立和关心。我喜欢这样的安定。
通话的结束取决於她何时不小心按到挂掉，或者我何时不小心睡着。
有时她隔天就回来了，那时候我会发现我身上多了条薄毯，窗户跟窗帘也被关起。有时她还在外地出差，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手机里多了几条贴心的提醒讯息，深怕我吹了整晚的风而感冒。
偶尔我会记得把自己照顾好，偶尔在我忘记喜欢她的时候，就会把自己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