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开拓出的山郊路段走，当走上斜坡、经过一个茶棚时，襄铃余光中瞥见一位貌美温婉的女子在招待客人，忍不住停下脚步。
莫名地，她对这个陌生的女子心生一股道不明的好感。
女子似有所觉，抬头便一眼入目站在茶棚外的襄铃，白皙的脸庞漾起温柔的笑意，抬手招呼道：「小姑娘可是走累了？进来喝杯茶歇息歇息吧。」
襄铃还真站着不走了，她总有种直觉，如果就这麽不理人走掉她以後会後悔的。
「嗯……」襄铃神色间踌躇不定，看看女子，又转头看看已经走远的百里屠苏等人，张了张口欲呼唤他们，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他们行程赶，再在茶棚耽搁不知能否在天黑前到甘泉村，可是……
而不用襄铃开口，百里屠苏他们也察觉到襄铃没有跟上，纷纷回头就看到襄铃站在茶棚外，面露渴望。
「襄铃在干嘛？口渴了想喝水？」方兰生不解地望着襄铃，朝那方向走了几步。
欧阳少恭颔首，提议道：「那便停下歇歇，喝杯茶再走就是。」也走了有半个时辰，停下歇息一会儿倒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方兰生立刻应声：「好啊好啊，正好我也有些渴了。」
其他人自是无意见，於是众人回头，进到茶棚找了一处可供大家坐一起的空位，纷纷坐下後，女子便立刻走去招待，将按照人数冲泡好适量的茶水的茶壶搁在桌间，再一一於每人面前放好杯子。
几人道谢一声，古曙自动伸手拿起茶壶替大家倒茶。
「这个茶的味道有些怪……」襄铃喝了几口，微微苦着脸，实在品嚐不出这味道像什麽。
风晴雪倒是接受自然：「我觉得挺好喝的呀。」
襄铃翻了个白眼，对於风晴雪异於常人的味觉不想深究。「怪人……才不和你说。」
「屠苏哥哥，你知道这茶是用什麽泡的吗？」
方兰生坐在襄铃左手边，看襄铃转头到右边去问百里屠苏，心下就不是滋味，「切，他又不是江湖百晓生，哪会样样都知道？」
巧了，人还真知道──就听百里屠苏淡淡开口：「此茶以『鸭脚』为料，饮之健体。」
「哈哈哈，什麽鸭脚？茶又不是小锅炒菜，我还猪蹄嘞！」方兰生觉得这下可有机会真正嘲笑百里屠苏一把，毫不客气地冲着人说：「不晓得就直说嘛～总比打肿脸充胖子来得强。」
古曙隔着百里屠苏和襄铃迎上方兰生毫不掩饰的嘲讽目光，也不生气，笑脸吟吟道：「兰生，此鸭脚非彼鸭脚。」
言下之意就是，你读书少，就别开口了。
方兰生被古曙这反击刺了一下，有些傻眼，他、他不会又说错话了吧？！
红玉掩嘴轻笑，「猴儿，这下可闹了个笑话来～」
「正巧这儿不就有位大夫？人说医食不分家，想必少恭对饮食之道亦是精通，何不与我们说说，这滋味与众不同的茶究竟是何物？」
红玉不提古曙，皆因其他人（除了百里屠苏、红玉之外）都尚不清楚古曙的医术功底，即便在稍早前透过凝音鸟得知古曙似乎也会医，可到底没有在人前展示过，无法令人信服。加上欧阳少恭又是方兰生的发小，那麽方兰生自然就更听信欧阳少恭的话了。
欧阳少恭谦虚道：「论精通不敢当。」
「百里少侠说得无错，此物确是名为『鸭脚』，因形似而得名。以之泡茶能入肺经，益肺气，定喘嗽，然有些微毒性，不可连日多饮。」
听完欧阳少恭的科普，襄铃恍然大悟：「原来是可以治咳嗽的。」
方兰生尴尬极了，每次怼百里屠苏最後都搞得自己没脸……「哈、哈哈……居然会有这种古怪名字……我那个、也是不知者不罪嘛……」错怪百里屠苏还嘲笑人一把，方兰生微微恼怒，却也感到不好意思，只是要面对和他有疙瘩的木头脸道歉，原谅他，做不到！
好在百里屠苏也不介意，反正方兰生又不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对方态度如何他并不在乎。
这时女子走了过来，面带微笑：「料不到今日竟遇知音，识得此茶，姜离甚感心悦。」
众人纷纷将视线转向女子姜离身上，只听欧阳少恭开口谦虚回道：「哪里，在下才是吃惊不已，鸭脚制茶的益处大多数人全然不知，如此说来，姑娘也通医理？」
姜离颔首，「略知一二，算得半个大夫吧，云游四方，替人诊些小病小痛。近来盘桓在此，可见与诸位注定有这段相识之缘。」
襄铃盯着姜离的面庞，突然灵机一动，有个念头升起，她几乎迫不及待地起身走过去：「大夫姐姐，你教襄铃怎麽做这个茶好不好？听说我娘也时常咳嗽，我学会了，以後就能泡茶给她喝……」关於她娘亲，她还是略知一二的，她的娘亲体质不好，容易咳嗽感冒，如果她学会一点医理相关的，那等找到娘亲之後，她就可以帮着调理娘亲的身体。
姜离转身盯着襄铃娇俏的脸蛋，这样仔细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位名叫襄铃的小姑娘的眼睛好熟悉，而且……
「你叫……襄铃？」
襄铃嗯了一声，点点头。
姜离眸光微闪，面不改色似是试探地问：「……你娘是否抱恙，为何却是『听说』？」
襄铃神色略感伤，倘若此刻她的狐狸耳朵和尾巴还在一定是垂下来的。「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什麽样子，她的事情都是榕爷爷告诉我的……後来我长大了，就离开家找她，找到她，我们再一起回去。」
这下姜离心中的猜测已有了答案，她闭了下眼睛，将那抹酸涩强忍下去，她清楚现在还不行，还不是时候。
「……襄铃这麽乖，有孝心又可爱……你娘若是见了，想必也会十分……十分宽慰……」姜离伸手摸了摸襄铃的头，面色很是温柔的说。
襄铃得到夸奖很是开心，嘴巴翘了翘，「真的吗？娘真的会喜欢我？」
姜离点头，眼眸隐隐有水光，她语气很是坚定地说：「这样乖巧的孩子，谁又忍心不喜欢呢？」
得到肯定，襄铃兀自开心一会儿，可随之又面露失落，低声嘟嚷：「可……喜欢的话，为什麽还要离开我呢……」
「或许……你娘也是有她的原由吧……」姜离略略苦涩地说。
襄铃垂首不语，最後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接收了姜离的说法：「嗯……假如找到娘，襄铃一定会很乖的，不会惹她生气，也不会让她难过……」
姜离神色黯然一瞬，随之振作起精神，嘴角微勾，面露微笑地拉起襄铃的小手：「跟我来这边，我教襄铃怎麽做这鸭脚茶。」
襄铃也不抗拒，用力点头一笑：「好，谢谢大夫姐姐！」
眼看着姜离带着襄铃走去後边烹茶的灶台，古曙、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皆面色若有所思，他们心思敏锐，又擅察言观色，适才姜离显露的些微不对劲他们都看在眼里，心里自有一番猜想。
「小铃儿倒是颇喜欢那位姜大夫。」红玉话中若有深意，看出异状的不只古曙三人。
方兰生没有察觉不对劲，也听不出红玉的话中有话，只略有怅然与怜悯地说：「襄铃真可怜，从小就没有娘在身边照顾……」也不知道襄铃的爹如何，竟然放心让自己的女儿离乡背井出来找娘亲，说来一直都只听襄铃提起娘，从未听见过她爹的事。
方兰生这句感慨瞬间戳中某些人的心，风晴雪神情黯然，想起她才刚出生不久爹娘就已过世，她完全没有关於他们的记忆。百里屠苏面色不变，只一双深邃黑眸黯淡一瞬，他有关於娘亲的记忆，可这份记忆只到了七岁，而记忆的最後满是血腥，回想起来只有诉不诸口的钝痛与心酸。
古曙往杯子里注入第二杯鸭脚，啜了一口细细品味着，敛眉垂眸，纤长而又卷翘的睫毛遮掩住眼底里的情绪，令人窥看不得。
他大抵是幸运的，至少他的童年记忆里全都有爹娘的身影，只是他们终究没有陪他到长大成人，只是他们自己选择了结束生命，永永久久地离开他……
气氛陷入一阵子的低沉静默，方兰生左看看右看看，好几次嘴巴开开合合想说点什麽缓和下，却又突然不知该说什麽。最後他也又倒了一杯鸭脚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咚地放下杯子，默了一下，才有点吞吐地出声：「怎麽……怎麽忽然都不说话了？」语气带点小心翼翼。
一时间无人接话，还是欧阳少恭认为气氛这样低迷下去不行，才缓缓出声道：「……茶已喝完，也该向姜大夫告辞了。」
方兰生心下松口气，好在还是有人理他的，刚才气氛多尴尬啊！他朝自家竹马投去感激的眼神，然後点点头站起来：「哦，那走吧，去看看襄铃手艺学好没。」
另一边，灶台处，姜离的鸭脚教学差不多结束了。
「可都记住了？」姜离问，她们面前摆着两杯泡好的鸭脚，一杯是姜离作为示范泡的，另一杯则是襄铃按照步骤泡出来的成果。「千万莫与别的茶一同冲泡，也不必加盐巴。」
襄铃回想一遍泡茶的步骤，然後点点头，微笑道：「襄铃都记下了～」
这时方兰生也走了过来，探头看了看灶台上的两杯鸭脚，眉毛一扬，「好像还挺容易的啊，这麽快就讲完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呢。
姜离轻笑，「方法并无繁复，世上诸多技艺皆是易懂难精，若想做好，还须自身多加体会。」
「嗯！大夫姐姐，我一定会多多练习的～」襄铃点头保证道。
欧阳少恭瞧灶台那边似乎结束了，便也走过去，对着姜离抬袖作揖：「多谢款待。」
「此茶乃好物，姜大夫手艺亦是精湛，只可惜我等有要事在身，未能细细讨教。」
姜离笑着摇头，手微微一摆，「微末之技，不足挂齿。以茶会友方是幸事，何况……襄铃甚得我喜欢。」接着姜离从一旁拿起一个纸包递给襄铃。
「这里有一包制好的鸭脚叶，可直接入水冲泡，便送予襄铃了。」
襄铃开心地接过纸包，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大夫姐姐，襄铃好开心～」这还是除了榕爷爷外，第一次收到别人给她的礼物呢。
「以後、以後来这儿，还能看到你吗？」襄铃眼含期待地问。
姜离唇边的笑意微淡，摇了摇头，低声道：「居无定所之人怕是不会在一处久待。这茶棚也是替朋友看着的，说不准什麽时候便要离开了。」
「那……要怎麽样才能找到你呢？」不知为何，襄铃就是不希望她和眼前的这位大夫姐姐就这麽道别了，心中有舍不得，只是现在她还无法弄清这份突如其来的不舍是为什麽。
姜离抬手摸了摸襄铃的头，神色温柔地说：「有缘自然会再见的。」
襄铃抿唇，有些不甘心地嗯了一声，点点头。
姜离放下手，抬起目光一一回望其他人，对着众人轻轻颔首：「望诸位路上平安。」
欧阳少恭道：「後会有期。」
姜离一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