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說魂.凝生卷 — 章零 ‧ 緣空(4)

正文 說魂.凝生卷 — 章零 ‧ 緣空(4)

十日後,临近州埠不足百里的虎头滩,一具华服男子浮屍被冲上岸边。面容全非,独腰系环佩、腕上佛珠至死不离,一名於舢舨上垂钓的老主顾识得,快马捎信告知了莫家。

乍得悉此音信,莫家上下无不哀恸落泪,莫莹生更是不吱一言,将自己锁於房里,水月轩如弦的凄凄低诉汨汨流出。缠着丝线裁衣的孙碧岚漫红眼眶,抵死不认那是莫轻扬的屍首,携了家仆,扬言定要揪出装神弄鬼的家伙,而她的夫婿不过滞留在江南繁忙琐事,未及传书回府,方在日前断了飞鸽。

千般嘱咐犹言在耳,那串佛珠时刻不得脱下的,遑论她亲手为他别上的纷蝶麒麟玉佩。

愈说下去反倒气弱迷茫,孙碧岚乾脆闭了唇,任一袭风急吹绕的心湖敛下涟漪。一旁沉默半天的许临渊身子趋前,轻拍她耸动的肩,恍若莫轻扬的眸光柔缓地透至心底,孙碧岚微微颔首,与他一同前往滩头。

素指勾住弦线,琴音漫泻,一曲安魂,送别西天云霞,永离凡世苦海。莫莹生脸颊上泪痕斑斑,映不出半点伤情。往昔时日,一点一滴於风间消散,余音徘徊依依不舍,血色残阳在光影下拼凑着温和宠溺的面容,无声挥洒,仿似他陶醉於此,噙着满足的笑。末了,乐音如何呜咽挽留,他终是板起身子,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颅,含笑离去。

曲终人散。捞不着一息回光,一切不过她独自奏了一曲,莫莹生受不住地伏在琴弦上恸哭起来。

一波未平,重祸相连,家仆带来噩耗之时,孙碧岚也遭了难,在回路上突然失魂冲出马道,勒不及的缰绳下,铁蹄踏过她身。顾不得收拾柳琴,莫莹生未等管家说完,挥袖抹了一把脸,疾走至莫轻扬的庭院。

初夏绚华,一枝老槐却孤寂地落叶枯黄,怵目惊心。

怔怔地抬首望了突兀的枯枝,莫莹生猛按着心胸,深重地呼吸不顺,亟欲窒息,仍扶住门棂踉跄两步地几乎是撞进里屋。

细细处理过一遍伤口的大夫沉吟着写下药方,遂应着孙碧岚的话语背着药箱,随捧着一盆血水的婢女出去了。别时凝了莫莹生一眼,满含安抚,示意并无大碍。

「临渊,让我和莹儿说两句体己话,好麽?」帘帐内虚软地飘出一句,神色不容拒绝。

许临渊出去掩实门扉後,莫莹生走近床沿,缠着的纱布仍渗出血蹟,如撒下雪地的梅。她握着孙碧岚的手,跪落在地,止不住哽咽地唤了她一声,蕴埋着枝零花落的悲凉:「娘,都是我……」

孙碧岚摇了螓首,反握住她,流连於莫莹生脸上的眸色慈祥而温柔:「莹儿,今後无论你遇到何事,记住,你都是莫家的孩子,是娘的孩子。」

时光荏苒,再过多少春秋,她始终不悔十三年前抱她回来的决定。那时莫莹生在迷蒙山色辉映下晶亮的瞳眸,圆润的小手圈住她的指,紧紧不放,盈满了她心头的空虚,破除那缠绕她成亲以来的谜咒,名为不可生育的噩梦。

「这些年你带给我们的太多了,最初那麽小的身子,长成如今亭亭玉立。莹儿,你做过甚麽也好,爹娘都不会怪你的,别往心上去。」孙碧岚抬了另一只手梳理莫莹生额前的碎发,看不够似的,一遍一遍,乐此不疲。

莫莹生说不出话来,只嘤嘤地抽泣。佛珠的事,或许孙碧岚早已知晓,可她不愿挑明,却说了自己永远是她的孩子,永远包容她的一切。

「娘还在呢。莹儿,唱一首《梨云寄傲》给娘听罢。」孙碧岚不等她应答,便迳自哼起旋律,缓缓地拨开了阴霾,莫莹生也顺着音调启唇唱着,彷如回到儿时趴在她腿上,晃着小辫子咿呀和唱。

随後一周,孙碧岚趁着能沾地的时间,顺延了丧礼,着手完成莫轻扬的遗愿。不管何人犹豫、阻挠,皆挡了下来,正式让许临渊攀高枝,进祧庙,拜祖先,改姓氏。

悲喜交集不得片刻,孙碧岚交代管家丧礼的准备事宜,拿出在柜底发现的一颗佛珠,与侵蚀得脱色的那串佛珠相连,当成殉葬品。

仿佛晴天霹雳,明朗的午後,孙碧岚胸前插着一把匕首,安详地阖起眼,唇边如抹了妖艳朱砂。她留了一纸遗书,写着但愿与君合葬,再不分离。另一行字嘱咐莫临渊挑起重担、照顾好莫家,不求莫莹生原谅,只求她好生活下去。

莫莹生捏紧那张纸,咬紧了唇,一滴泪悄然滑下。她支开所有人的关怀,颓然埋首於锦衾,或发了疯似的反复弹奏乐曲,昼夜不分。

直至丧礼如火如荼地进行,她如同抽干魂魄的躯体徐徐步出,一身粗衣麻布掩不住的疲惫。

纵使成为莫家子孙,远望高扬的白幡,莫临渊却如在愁云惨雾里,高兴不起,甚至一份深埋的情感忽地倾泻,牵引着他无法不承认的伤痛。兴许他与莫轻扬真无父子缘分,得了莫姓,失了一人。

过往与许如颜相依为命的日子涌进,受尽世人耻辱,皆随莫轻扬的逝世无疾而终。莫临渊原先离府云游的打算亦因此搁置,既是那人的儿子,如何也得尽一份力。何况,他还得看住那丫头,不能看着她倒下。

流水般不停歇的来宾来来去去地泪眼惜别,哀乐适时奏起,莫莹生木然地望了一眼楠木棺,沉痛地走上前握住棺木边缘,作最後话别。

瞻仰着爹娘遗容,她欲泣的脸容倏地结霜,给莫轻扬右手边的佛珠盯住了眸眼。多了一颗,怎会如此?思及陪葬品皆为孙碧岚打点,她心下一沉,眼神无光,遂拔腿跑向外室。

莫临渊见了原想跟上去,却遭赵管家一拦,方留意周遭的宾客皆惊愕不已,现下的工作必须稳定大局,他沉着气,只愿莫莹生独自静一静後能想通。

那厢奔回房间的莫莹生按不下狂烈的脉动,取了一根白绫,端了檀木凳便抛高白绫在老槐上,打了个结,狠下心闭起眼便仰颈伸头进去。

生而带煞,克尽至亲。亲生爹娘避她如蛇蠍,弃如敝屣,如今又害死了待自己如己出的爹娘,他们定是怪她,才先後离去。身边的人只会因她而亡,那种锥心的痛,她不愿再受一次!除了死,她留在世上又有何用?

再望了一下苍天,莫莹生轻笑一声,若天怜悯,便让她早早超生,莫再害人。於是乎,她踢翻木凳,白绫瞬地勒紧掐住咽喉,柔荑垂下,不欲挣扎。

却在此时,一束凛冽银光闪过,白绫应声而断,莫莹生意识仍清晰,喉间断续地发出咳嗽,身子绵软地往下掉,落入了男子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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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空》还有一章,主线背景就告一段落了,接下来进入冒险之旅噜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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