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薛丁格的你 — 7

正文 薛丁格的你 — 7

傍晚。

山上的斜阳是粉红色的,午後下了场太阳雨,天边还挂着一抹虹彩。林易恺躺在外边檐廊上,他特别喜欢躺在这里,因为山上没有讯号,所以他没办法滑手机,只能躺在外面吹风、欣赏霍溪的腹肌。

霍溪做粗活的时候习惯脱掉上衣,林易恺也就不避讳地欣赏,反正都是男的,霍溪有的林易恺也有,不用害臊。

他用手机拍下渐层的晚霞,顺便拍一下霍溪的腹肌,霍溪发现了,却没阻止,照样搬他的柴、浇他的花。

霍溪整天的生活就是烧烧饭、浇浇花、巡巡山,顶多晚上做个手工艺,一天也就这样过了,一天、两天、三天……然後好几年就这样过了,是日复一日,也彷佛没有日复一日。难怪上次霍溪告诉他,在这里不需要时间,要不是林易恺会饿、太阳会升起落下,他大概也不会知道时间都去哪儿了。

林易恺觉得自己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耍废,因为他在这里什麽也不用做,霍溪会一手包办,他觉得这样挺好,偶尔远离那些打打杀杀的手游,过过这种平淡自然、无聊到发慌的日子也不错……

忽地,他从檐廊上弹了起来,抓起一边的手机确定日期时间,然後大声哀号。

今天官方要发送免费的周年纪念礼包,没想到他竟然忘了!

霍溪正从後面端来一盆梨子,远远地就听到林易恺的哀号,见他拿着手机、瘫在廊上崩溃不已,多少也知道了不是什麽大事。霍溪坐到他身边,盘起腿,用小刀给他削起果皮,还细心地去籽、切瓣,最後递到他嘴边。

林易恺正在悼念他无缘的周年礼包,忽然嘴边递来一瓣削好的梨子,他不抬头、也不伸手去接,就着梨子边缘张开口,让霍溪再给他递过来一点,最後一口叼着梨子,搅碎机一般的把梨子一点一点咬碎。

他几口就把梨渣咽下肚了,翻了个身後坐起,凑到霍溪身边,馋道:「好甜喔,还要。」

霍溪切一瓣喂一瓣,像喂动物一样,一颗削完林易恺立刻要他再削一颗,他特别选了一颗酸的切,林易恺一入口立刻吐了出来,朝外头呸呸呸地吐了半天。

「好酸。」林易恺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嘴里酸得不断分泌唾液,他苦着脸问:「怎麽这麽酸又这麽苦?」

霍溪又从盆中拣了几颗酸的出来,他指着梨子的果脐和外皮的斑点道:「不听话就吃酸梨子。」

林易恺立刻就看出酸梨子和甜梨子之间的差别了,聪明如他,马上有样学样地从盆里挑了颗甜的起来,递给霍溪道:「帮我切。」

霍溪接过梨子,给他削了皮,顺口问道:「晚上想吃什麽?」

林易恺一个人啃整颗梨子,肚子已经有点饱了,他起身到里头拖出後背包,用嘴叼着梨,从包里拿出一袋又一袋的零食,献宝似的介绍道:「你看,我带了超多东西来,我们晚上可以吃泡面!」

他为霍溪一一介绍着零食和泡面口味,末道:「你请我吃饭,我也请你泡面。」

霍溪当然知道泡面,只是从未吃过,那东西在他眼中就是不健康的垃圾食物,但最後还是拗不过林易恺,只好接过他给的几包泡面,想着等等煮的过程要再加几把菜叶、几颗蛋,顺便再加点肉,这样林易恺吃了才会健康、才会长肉。

其实霍溪还是有点懊恼,他原本中午就想把林易恺送下山的,後来也忘了两人是怎麽说的,总之就是发生了小争执,林易恺气得就要自己走下山,他也见不得他那副委屈模样,最後只好答应他留下来过夜了。

霍溪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但是所有原则在林易恺面前好像都不管用了。

「霍溪哥,你几岁啊?」林易恺开了一包科学面,先压碎面饼後再倒入调味粉,然後上下狂摇,「我今年刚满十八,你呢?」

霍溪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就是那一身的肌肉让他感觉比较成熟,单就脸来看的话,林易恺觉得他顶多二十出头吧。

霍溪摇头表示不知道,林易恺惊讶地又问:「你不知道?那你知道自己是什麽时候出生的吧?你跟我说你是几年生的,我帮你算。」

他原以为霍溪是长年独自生活在山上,因为不过生日所以忘了,未料霍溪脸色一沉,未做回应,收拾东西就走了。

林易恺觉得莫名其妙,他看见了霍溪的表情,说不上生气,却可以得知霍溪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他搞不懂这其中有哪里值得不高兴的?他又不是问什麽踰矩的问题,为什麽霍溪的反应会这麽奇怪?

依照林易恺的个性,他一定会追问到底,但是他想着自己应该尊重霍溪,不要想去窥探别人的隐私,尤其是像霍溪这样不爱与人接触的人,更应该顾虑他的感受。

想到这里,他起身追了上去,对着霍溪道:「对不起,我没有想要打听你的隐私,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霍溪已经在烧水了,他打开泡面的包装,头也不回的对林易恺说了声:「我不是不想回答,只是我不记得了。」

林易恺闻言才松了一口气,原来霍溪并没有生气,他放心的上前,在一边看着霍溪做饭,「霍溪哥,下次换你来我家玩好不好?我家有很多好玩的,怎麽样?」

听着林易恺滔滔不绝地向他介绍山下的事物,霍溪仍旧抗拒,他沉声打断道:「不用了。」

林易恺没有勉强他继续听下去,霍溪拒绝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早就抓到了对付霍溪的技巧,有的是办法让他下山。

他连忙转移话题,说要帮霍溪打下手,霍溪怎麽会肯?林易恺连走路都走不好了,要是让他帮忙打下手,说不定连厨房都会被烧掉。

林易恺被赶着到房里等开饭,他趴在木质地板上,露出白皙的腹部紧贴地面,感受地面的凉意,快慰地叹了一声,余光不经意瞄到柜子上的相框。

虽然上次已经看过了,看得却不仔细。他起身去拿相框,凑在眼前仔细看,最後得了个结论:「霍溪哥长大之後变帅了耶,难怪人家说男大十八变。」

他津津有味地打量起小霍溪和霍溪爸的长相,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一件事,这张照片的画质极差,边角都有些破损,而且照片的颜色呈现黑白,掺和着一点混浊的黄色。

十几年前还没有彩色照片吗?

林易恺毕竟是年轻人,哪里搞得清楚黑白相片和彩色照片的年代区别,只是看着心里觉得怪,又说不上来。还不等林易恺思考,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大概是霍溪做好饭端来了。林易恺忙把相框放回原位,他不想让霍溪又误会自己想侵犯他的隐私。

两人用完饭後,霍溪去给林易恺放洗澡水。山上不比山下,没有冷热水龙头,都是要自己烧水再兑进冷水里,霍溪怕林易恺一个不好会烫伤自己,索性直接去替他舀了好了放着。

除了国中露营,林易恺还不曾在这麽克难的地方洗过澡。与其说是浴室,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用木板隔起来的小空间,顶上吊着最阳春的那种灯泡,有时候还会忽明忽灭、闪烁不定。浴室的墙上有一堆空隙,外头的风吹进来时还会发出可怕的声音,林易恺一个人会害怕,只能赶紧随便洗洗,用最快的速度冲回房间。

一进房,便看见霍溪端正地靠着棉被堆坐着,手里拿着那本他带上来的蜡笔小新在看,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林易恺觉得这个景象真有趣,好像老学究看不懂年轻人的轻小说一样。他凑到霍溪身旁,问道:「怎麽样?好不好笑?」

霍溪是第一次看漫画,他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更不觉得好笑,他指着漫画的封面,对林易恺问道:「这个字怎麽念?」

林易恺有些讶异,他答道:「臼啊,窠臼的臼。」

见霍溪还是一副不懂的样子,他又举例道:「就是捣麻糬的时候会用到的那个臼。」

林易恺觉得奇怪,便从漫画里挑了几个字来问,结果发现霍溪的识字能力不高,搞不好还不到国中生的程度。

「霍溪哥,你有上过学吗?」他在心里猜想,将疑问脱口而出。

霍溪立刻变了脸色,拿着漫画的手微微缩紧,随後他将漫画小心阖上,还给林易恺,轻道:「你以後不要拿书给我,我看不懂。」

林易恺听出他语气中的失落和自卑,心中又再次受到冲击。照理说只要有报户口,到了一定的年纪後若迟迟不入学,学校就会寄信到家里提醒家长,甚至会派人登门了解情况才对,霍溪怎麽可能没去上过学?

他见霍溪一脸不自在的样子,便解释道:「霍溪哥,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只是惊讶,你如果没去上过学,那怎麽看得懂字?」

霍溪沉默半晌,视线投射到相框中的人,「我爸教我的。」

林易恺心中立刻有底了,如果霍溪和他爸爸一直都隐居在山里,那麽霍溪确实有可能没有被报户口,而霍溪爸看起来教育程度也不高,难怪霍溪的识字水平和同龄的人有那麽大的差别。

林易恺长这麽大,第一次遇到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的人,但只感到新奇,并不歧视,毕竟霍溪懂的东西太多了,让他望尘莫及。

认字这种事不会有什麽关系?他可以教他啊。

林易恺发现霍溪首次在他面前示弱,便忙道:「看不懂有什麽关系?我也不会煮饭啊!你煮这麽多饭给我吃,以後换我教你读书。」

霍溪本来还怕他看不起自己,不想林易恺反而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嚷着要教自己识字。他垂下眼,也摸不透心里是什麽滋味,就算林易恺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但是他但凡有一点不好,都不想在林易恺面前显露。

霍溪的反应都被林易恺收进眼底,他不喜欢霍溪这个样子,他觉得霍溪又不比别人差,又会煮饭、又会野外求生,重点是又有腹肌,哪里比别人差了?

「霍溪哥,你要不要……去我家住几天看看?」他怕霍溪抵触,接着补充道:「我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住在山上,你放心,我家很大,而且旁边有栅栏围起来,不会有人知道你在我家。」

两人的视线交换,霍溪的眼神中充满戒备,正想拒绝,林易恺又道:「你教我认识山上的东西,我也想教你认识山下的东西啊。我保证不会有人发现你,我教你读书、打手游,你煮饭给我吃,怎麽样?」

见林易恺态度诚恳,霍溪有点被说动了,他几欲启唇,却还是答应不下来。

林易恺看出他的动摇,便拉住霍溪的手,死皮赖脸道:「太好了,那就说定罗!你都不知道我回家之後有多想念你煮的饭,我外婆煮的饭真的难吃死了,害我每天都饿肚子睡觉。」

他故意夸张地埋怨着,想藉此冲淡低迷的气氛。霍溪看出来了,心里的疙瘩也消除了一点,他看着林易恺那麽努力迎合自己的样子,胸口一阵鼓噪,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脑中忽然闪过某样东西,便立刻转身去取,从木柜中拿出一个颗木制鸟形哨,递给了林易恺。

「这是?」手里把玩着那颗作工精细的鸟形哨,林易恺对他投以疑问的眼神。

霍溪不想直说那是送他的礼物,便故作冷漠:「吹这个哨子,我在山上就会听见了。」

闻言,林易恺高兴得立刻就口试吹一下,一口气刚送进去,一道清扬婉转的鸟啭便流淌而出,并且余音绵长、久久不去。

林易恺从来没有收过这种礼物,喜欢得不得了,忍不住又试了几次,向霍溪赞道:「声音好好听!好像真的鸟叫声一样,是你做的吗?」

霍溪见他喜欢,心里也高兴,嘴上却道:「以後要上山就吹这个哨子,我下去带你,不要一个人随便跑,浪费我的时间。」

语毕,他伸手向林易恺讨回了鸟形哨,又从柜子里拿出编锦囊用的红绳,在哨子尾端穿了条绳子,并打了结,让林易恺能挂在身上。

看到霍溪拿红绳出来,林易恺也想起自己有东西要给他,从包里抽出了乔铵阿公给的护身符,递给霍溪,「霍溪哥,这个给你。这是我朋友家的宫庙求来的护身符,他阿公说山里面有很多魔神仔,我怕你晚上出门的时候会遇到,这个随时挂在身上保平安。」

霍溪接过护身符,正反两面看了看,又看了林易恺一眼,林易恺竟也从口袋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开朗地道:「你看,跟我一样的。因为我也怕上山的时候会遇到魔神仔,有挂有保庇嘛!」

霍溪是不相信这些的,他住在山里这麽久,也没遇过什麽奇怪的事情,但他还是顺着林易恺的意思,将护身符挂在脖子上。

见他戴上了,林易恺才安心,他打了个呵欠,随地躺下,侧身把玩着鸟形哨,双眼逐渐迷离了起来。他累了一天,早上中暑的劲儿也还没完全缓过来,人一躺下,全身就立刻被疲惫给淹没了。

霍溪见他躺在地上,便去给他铺床,回头唤他起来移动身子,林易恺却已经阖上眼了,霍溪轻轻走到他身旁,毫不费力的将人抱起、放至棉被上,林易恺被动静惊醒,睁了睁眼,见是霍溪,又放心地睡着了。

霍溪安置好了林易恺,自己靠在一边坐下,拿出胸前的护身符来瞧,瞅了半天也没瞅出个什麽来,红色的福袋、红色的细线,就是普通的平安符。但是霍溪却笑了,他静静看着林易恺,视线遗落在手中的鸟形哨,又上移至他的侧脸,散落的碎发间,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霍溪怕他太热,便取来扇子给他搧风。

搧着搧着,他就着林易恺躺下,手里的动作持续,却渐渐慢了下来。

霍溪听着,除了搧风的声音、外头的虫鸣,空气中还夹杂了林易恺浅浅的呼吸声,一吸一吐、平缓反覆,这样浅而慢的声音却像一双手一般,轻轻拍在霍溪心上,如同摇篮曲。

霍溪渐渐闭上眼,拿着扇子的手垂了下来,搭在林易恺身上,两个人都睡着了。

灯忘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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