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不用早早起床，稽瑶一觉睡到了十点，日光透过窗帘缝撒进屋内时，她有一阵恍惚，竟不知身在何处。
窗帘是淡黄色的，上头印着一朵朵小花，空调风吹过时微微晃动，白色的墙面，木制的床，老式的衣柜，一切都显得很寡淡。
稽瑶走下楼时，听到了隐约的锅铲声，还有水滴进热油里发出的呲响。
外公在厨房炒菜，外婆在书房看报，她妈妈不在家。
稽瑶躲进浴室，匆忙洗漱后逃回了房间，又匆忙换了衣服，之后向她外婆撒谎说约了同学，出了门。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和两位老人相处，想也没想，选择了逃避。
稽瑶漫无目的的走，一路走到了上回来过的广场。临近饭点，此时广场上自是没什么人，只不过旁边的篮球场上倒是有激烈碰撞的声音。
靠近篮球场的外缘边上有棵数，看着年数该挺久了，粗壮的树桩两人都抱不起来。树下有石台，正午的阳光直直洒下，因着树荫的遮挡，恰恰躲了开来。
稽瑶出门时忘了打伞，此时也顾不上脏不脏，直接坐在了石台上。她打开微信，聊天界面上早已没了新消息显示，似乎她的离开，在开始的好奇过后，便不再起一丝涟漪，就连她的好友，也一并消失了。
稽瑶踌躇着想要联系她时，却被砸到头上的篮球，砸蒙了。
H镇虽小，高中也只有一所，但并不代表没有其他学校。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后，除了选择继续念高中考大学，也有一部分学生因为成绩不理想选择念技术学校，为进入社会为能够自食其力而学一门技术。L学校就是这样的存在，镇上的人更喜欢称之为职高，和高中同样的学历，只是目的不同罢了。
职业学校的标签是学习成绩不好的人才会念的，因此对学校里的学生的第一印象大都是不学无术，不要同他们交往，诸如此类。
偏见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而罪魁祸首，大概是那些，为了一纸文凭不得不留在学校，却又不甘被束缚，又不愿承担社会责任，仗着学校这个保护膜，为非作歹的混子。
花曦他们便是和职高的这类学生约的篮球赛，筹码是篮球场一个月的使用权。
因为是街头篮球赛，规矩便没那么多，犯规，下黑手，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双方都不在意。
只是因为花曦他们占了上方，对方小动作越来越多，越来越过分，直接将人推倒在地，明明是打篮球，最后演变成了打架，手中的篮球也脱手而出，直接砸飞了出去。
碰撞之后，疼痛随之而来，稽瑶没忍住，叫了出来，而眼泪也一并落了下来。
到也不是痛的无法忍受，只是这一砸，将她的委屈，孤独，难过，无处诉说的困境，都砸了出来。
稽瑶以前不哭，是因为试过后发现哭没有用，即便很想哭时，也为了要争口气，暗自使劲，怎么也不肯落泪。
可现在，因为太疼了可以哭了，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了，便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喂！”
稽瑶没有听到，兀自哭着。直到手被挪开，她才蓦地停下，睁开眼，想去看来人。
花曦单膝蹲下，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抓着稽瑶的手，皱眉看向她。
他们打得太激烈，开始根本不知道球砸到了人，直到后来打完，混乱的场面结束后，才听到不远处树下大哭不止的稽瑶。
根本不需要确认，一眼便认出，被篮球砸中哭泣的是他们班的转学生，那红色的连衣裙，太过鲜艳，十分瞩目。
花曦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抬脚往树下走去。
纤细绵软的手按着额头，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手机，眼泪不停的从紧闭的双眼里流出，嘴巴微微颤抖着，好不可怜。
有这么疼吗？
花曦心想，可她看起来，好像非常疼，不然为什么哭个不停？
他喊了一声，可她听不到似的沉浸在难过里。
花曦想也不想，一边蹲下，一边握住了她的手，入眼一片红，在莹白的脸上过于碍眼，他不经自责起来，又懊恼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好巧不巧被他砸到？
“这么疼？”
稽瑶吓了一跳。没想到眼前这人是她的同桌，她一时竟未反应过来，直直的看着他，一声一声地抽泣着。
“这是几？”
花曦见稽瑶一脸傻愣，眉头不禁紧皱，抬起手比了个四。
“我没事。”稽瑶意识到，自己在认识的人面前大哭不止，脸红了又红，虽然不再抽泣，只是忍不住打起嗝来，声音也带着哽咽。
她想站起来时，才发现手还被抓着，连忙抽回。
花曦见状，也站了起来。
“稽瑶，你还好吧？！”裴不凡随后赶来，焦急地问。
处理好后续，等职高那群人走后便迫不及待都围了过来。
稽瑶此刻很后悔，当众大哭不仅羞耻也很丢脸，尤其这当中有认识她的人，她想立马消失，连带着这段记忆。
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稽瑶？你怎么不说话？完了，不会被砸傻了吧？”
没等稽瑶反驳，花曦便一脚踹了过去。
“我没事。”稽瑶摇摇头。
她这才注意到，面前的这几个男生都有些狼狈，穿着宽大的运动服，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擦伤，罗逸嘴边甚至有淤青。稽瑶哭的太沉醉了，压根没有注意到他们在打架。
打架，于稽瑶太过遥远，男生之间有摩擦很正常，只是她遇到过的，最多发生口角，肢体接触不过推搡碰撞，这样身上留伤的，从未有过。
“对不起啊，误伤你，你还疼吗？”听到稽瑶说没事，裴不凡又问。
肯定没有你们疼，只是额头上仍有胀胀的感觉，稽瑶暗忖，想伸手摸，刚抬手便被抓住。
花曦：“别碰了，一会拿冰的敷一下。”
裴不凡点头附和：“对对，你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拿冰块敷一下，你这红的也太吓人了。”
毫不夸张的，刚刚还是一片红，现在细看，竟觉得带了紫。
“不用了……”她微微挣扎，想抽回手。
“走吧。”花曦没有放手，反而圈的更紧些，拉着她离开篮球场。
“走啦，给个赔礼道歉的机会吧，毕竟砸了你。”裴不凡在身后推着她，不给她逃开的机会，边推边说。
稽瑶原本想立马离开的，可被这样拉着走，她突然又不想一个人，独自收拾难过了。
出租车很好拦，稽瑶跟着花曦上了车。在她答应后手便被放开了，她的这位同桌，也没有那么没品。
“喂……”
稽瑶转头。
少年侧着脸望向窗外，卷发被汗湿，黏在额边，浑身散发着热气，耳朵微红。
“对不起。”
稽瑶突然想笑，虽然不厚道。大概以为自己是因为被砸，太疼了才哭，而且还哭那么久。但其实是她自己压抑了太久，她不觉得自己娇气，会因为一点疼就哭的喘上气来。
“没关系。”她并不想解释。
成为同桌一个星期了，他们交流不多，除了成绩差，脾气不好，稽瑶对花曦没有更多的了解，虽然彼此不搭理，虽然警告过她不要越线，但没有一次在她越线时把她叫醒，而现在，又因为不是他的原因而向她道歉。
他也没那么差劲。
稽瑶想，只是自己真的不厚道。
“真的。”她强调。
之后直到下车，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
他们先到饭馆，花曦一进门，便要了瓶听冰可乐，递给稽瑶，示意她放在额头。
冰凉自额角传至脑门，稽瑶吸了口气，太冰了以至于感受不到疼痛感。
没一会儿，大部队便到齐了。包厢早早订好，一群人便往二楼走去。
稽瑶跟在后面，没注意到花曦没了身影。
包厢里早已有了人，是之前体育课上找稽瑶的那两个女生，只是想不起名字了。
“稽瑶？”
“嗯？依依你怎么知道她是稽瑶的？”裴不凡正要介绍，还没等他开口，便听到唐依依喊道。
“啊，体育课上认识的。”
“那正好不用我介绍了，稽瑶同学被曦哥的篮球砸到了，受了伤，所以把她带过来了。”
话音刚落，花曦推门而进，手上拿着一袋冰块，递给稽瑶：“拿这个。”
“哦，谢谢。”她放下可乐，换上了冰块。
“我怎么瞅着肿起来了呢？”
大圆桌坐满了十个人，裴不凡在稽瑶右边，此刻凑近了想看清楚，被花曦一把抓住后衣领止住了，在他右手边坐下，说：“没肿。”
“我想确认下嘛。”
“我确认了。”
裴不凡还想嘀咕，唐依依却突然说道：“裴不凡，你微信要到了吗？”
“诶—”裴不凡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你肯定哪里惹到她了，她可是说了不想和你交朋友呢。”唐依依俏皮地笑道。
很明显的，静默突然而至，而当事人稽瑶，漫不经心的望过去，原本因为红眼眶而没了以往冷漠的脸色此刻又高傲了起来，她说：“是呢，不止他，还有你。”
唐依依怎么也没想到稽瑶就这么当众承认了，惊愕的同时还有些难堪，她咬了咬嘴唇，撇下眼，一副受伤的表情。
“哦，说错了，是你们。”
说罢，她丢下冰块，推开椅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下，除了静默，更多的是尴尬了。唐依依也有些后悔，她没想弄成这样，只是花曦将冰块递给稽瑶时，她忍不住嫉妒，花曦何曾这样照顾过人？
裴不凡也很后悔，为什么要将自己没要到微信的事昭告天下，好不容易和稽瑶的关系更进一步了，这下好了，回到起点。
他打起圆场：“唉，稽瑶同学性子就这样，别当真别当真，我们吃饭吧。”
在场的男生哪会当真。
“她说这话傲是傲，但我怎么觉着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呢？”
“我也觉得，哭起来柔柔弱弱的，板起脸来都赏心悦目。”
“你们男生就只看脸的吗？依依也漂亮，但比起来，她一点礼貌都没有，不觉得她太嚣张吗？”女生不满道。
没人反驳也没人应和，笑着晃了过去。
唐依依不在意其他男生怎么想的，她看着一言不发的花曦，内心不安了起来。
稽瑶走出饭店门时想，她一开始就应该拒绝。稽瑶知道蒋依依对她的敌意，但她觉得无趣至极，她不想和任何人成为朋友，因为稽瑶不喜欢这里，她不想留在这里。
可稽瑶不得不，本就不甘心，又怎会愿意对这里的人付出感情呢？
即使稽瑶似乎被过去抛弃了，被现在忽视了，但未来的选择权还在她手上。
只是，她很难过，在哭了一场后，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