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宗原，芷离站起身，匆匆冲下楼。
像是未癒疮疤被瞬间撕开，鲜血再度涌出。芷离按住自己的胸口，靠在公寓大门边的墙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心脏从深眠中苏醒，每一次搏动都能把现实送到身体每个角落。
而现实是会扎人的痛。
不行，她得冷静。她怎麽没把东西一起带下来就落荒而逃了？芷离蹲下来，摀住自己泪水纵横的脸，大口大口的呼吸，但还是觉得窒息。她能去哪里，忘记带钥匙出门她甚至没办法躲进自己的小窝？不，在去哪里之前，她还得回去带走自己私人物品。
等等，在带走自己私人物品之前，她是不是还得看看宗原的身体状况？到底为什麽他们家的人会丢他一个人搬来这里？邬贤学长呢？学长怎麽可能不关心他的健康？
突然有人把手轻轻的放在她的头上，芷离抬头，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个修长的人影，那双淡漠的眼眸为什麽突然有了温度呢？为什麽要这麽轻柔的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他如果一直都那麽冷漠，她肯定会放弃的，她才不是那麽有毅力的人。
为什麽要破例对她温柔？
像是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什麽，宗原沉默很久，才终於开口：「对不起。」他的手舍不得离开，即使每一滴热烫烫的泪水都在灼烧他的掌心，「让你难过，对不起。」
「不要道歉。」冷静，关闭感官，但记得呼吸。芷离拨开宗原的手，再度深呼吸，站起身子，硬是扬起嘴角，颤抖着笑了，「你怎麽会搬来这里？」若无其事，要努力若无其事。
宗原看出她的意图，收回手，别开眼神，不去看芷离拚命擦拭眼泪，却又使劲微笑的模样。什麽都做不了，只能装作没有看见，就像那时候一样。「我们还是别说话吧。」看她这样，心就像被揪着一样难受。明明一直渴望相见的，但真正见面之後，又宁愿两人远远的分离。
芷离张开嘴，想说些什麽，却什麽也说不出口，只有笑容还卡着，颤抖着。
「别笑了。」光是看着就知道那笑容有多脆弱，宗原伸出手，轻轻一触，那笑容便碎裂得不成样子。「我都知道，没关系的。」
握紧拳头，芷离低下头。深呼吸了好几次，终於受不了再度抱住宗原。讨厌，如果当初分开是撕破脸那种，让她狠狠的讨厌他，一切会不会变得容易许多？
「芷离……」再这麽下去，他就不会想放她走了，不想再度被推开，不想再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闲言闲语，不想空洞的活着。「放手吧。」
「我会的。」芷离松手，退後好几步。望着宗原，他看起来比刚见面时孱弱许多。重重吐出一口气，她又前进，握住宗原修长的手，拉着他上楼。「你等会儿除了睡觉不准做任何事。」
「芷离……」
「别用那种语调叫我。我会走的，但不是现在。」不回头去看宗原，这样就能逼自己起伏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恢复理性。回到五楼，她还是没有把眼神落在宗原身上，自顾自的把自己的东西收入後背包内，确定自己说话不会再有哭腔，她道：「你去睡一下，等等我帮你把东西搬进去。」
宗原只是静静看着她。
芷离转过身，叹了一口气，「你现在睡得好吗？」
微微扯了扯嘴角，「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可是睡得很好喔，所以，你也要恢复正常。」闪避眼神，芷离背起後背包，拿起手机，播了房东的电话号码，慢慢走下阶梯，「你好，不好意思我又忘记带钥匙了……」
「你还会回来吗？」问完这句，宗原後悔了。他现在是用什麽立场询问呢？问这个对现在的关系与距离而言是合理的吗？会造成芷离困扰吗？
「我只是去买菜。」芷离回答完便加快脚步走下楼梯。
眼泪又开始溃堤。
※※※
看完手机上的食谱，芷离一边放空，一边往冒着腾腾热气的粥里放入鲷鱼片。他能这麽虐待自己的身体活到现在，都不知道该说他坚强还是脆弱了。
接下来怎麽办？
眼泪在超市与斤斤计较食材价格，各种比价时暂且止住了。但是之後呢？宗原住在她隔壁，她该怎麽办？虽然再过不久就要结婚……不，现在她不想思考结婚的事。
脑里都是宗原。
甩甩头，她往锅里洒了几匙盐巴与胡椒，而後打上蛋花，最後搅拌，熄火。冷静，五年了吧？也该有点长进，该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没办法改变的。她和宗原，书宇和他的前任……大家都是一样的，想要走得长远的恋情，就不可能只顾两个人开心。她要尽可能的照顾到最大多数人的情绪，即使这些人中不包含宗原。
流回去，眼泪快点流回去。芷离深呼吸，抬头看着天花板。五年过去，说不定宗原早就有对象了……不，不准，眼泪不准又掉出来。
大家都是成熟的大人了，早就经历现实无情的打脸，所以她准备好之後可以笑着跟宗原话家常吧？没问题的，刚刚只是因为宗原的出现太过突如其来，就像突然被在课堂上被通知要考试，她才会崩溃的无所适从。没通知就说要测验她是否还惦记着他，她肯定不会及格。
端起那锅粥，芷离走到隔壁的宗原家按门铃。
看见宗原来应门，芷离立刻微笑，「你有碗吗？」
宗原摇头。
「端进去，除此之外什麽也不要做。」小心翼翼的把粥移交到宗原手上，她又冲回自己家，想到刚刚在她回来之前他就自个儿把行李都搬进家里，芷离迅速的拿了餐具，又回到宗原家。
宗原坐在沙发上，还是像画中仙一样美好。茶几上的粥散发热气，而地上还散落着尚未开箱的行李。芷离跨过那些杂物，呈了一碗粥递给宗原。
宗原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接过那碗粥。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芷离只是用汤杓搅着那锅粥，呐呐：「底部好像焦了。」
宗原捧着那碗温暖的粥，没有回应。
「你怎麽会搬来这里？按照你的状况，应该可以住那种高级大厦吧？」很好，她要赞许自己语气自然，但是握住杓子的手不要颤抖会更好。
宗原舀起一口粥，没有下一个动作。
「最近在忙什麽呀？」芷离把手收回自己身边，望向宗原，这才发现他的眼眶泛红。两人的眼神交会，芷离一笑，别开脸，又继续搅着粥，「你说句话吧。」
忍住「我很想你」、「你就这麽留下来吧」等等话语，宗原深呼吸，问：「你想听什麽？」
芷离语塞，半晌，她轻声道：「吃粥，趁热吃。」
浅尝一口，粥的味道很淡，但焦味很明显。宗原低着头笑了，那是芷离专属的料理味道。小口小口的进食，他不想太快吃完。看他好好的吃完，芷离就要离开了吧？
但他不想要她离开。
「今天别研究东西，别读期刊，吃饱了就好好睡。」芷离席地而坐，目光放在大门门把上。
宗原放下碗，「我不想睡，而且还有很多东西还没处理完。」睡着之後有一定概率作梦，大多梦境都会看到芷离，开心的也好，难过的也好，醒来之後什麽也留不住的无助感，特别令人难受。
「你已经领先别人很多了，不用急着今天做完。耍废吧，你绝对有资格耍废。躺在床上，什麽也不做，看漫画看小说或追剧随便你，不能耍废的人生多无趣呀！」
「那会让我想起从前。」他还是说出来了。他想念从前，他能抱着芷离，陪她追剧，追着追着便自然而然的进入深层睡眠，时间就这麽不知不觉的流逝。
只有那种时候，时间才真正踏实的走动。
芷离摀住自己的嘴，深呼吸，过度发达的泪腺再度受到刺激。忍住，她忍得住的，这次是有心里准备才来的，深呼吸。「你慢慢吃，吃不完冰着没关系，我先走了。」语毕，她夺门而出。
宗原握紧拳，忍住抓住她的冲动，忍住要她不要离开的话语，但他忍不住压抑太久太久的过去。一切曾经美好的时光在刹那间倾巢而出，攫住他的心绪，他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