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妈妈老家务农，年轻时随朋友起哄，不顾家人反对，凭着一腔热血离家打拼，背着个包就到都市学人家看股票做期货。
可有些事当真天资有限，她没能锻链出股神技能，也撂不下脸面回家，辗转几年存下的钱，就够整个小买卖做，在城市一角定下来。
几年光阴过去，最终她没尝到衣锦返乡的荣耀滋味，老家的双亲就先急病过世，只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回老家，与哥哥将田地按遗嘱分配卖了。
兄妹俩都是早早离家的人，谈不上热络与否，便选择各拿各的，各过各的，她也成为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典型代表。
邵爸爸与其相比，背景更是简单明了──和家人断了连系後，他独自一人到大都市打工，人情互动单调的可怜，逢年春节都是自己窝在租屋吃满汉大餐当年夜饭，捧着泡面配屋外的鞭炮声，也算有蹭上年节的喜庆气氛。
两人命运般的相遇，源於邵爸爸工作地点，恰好位於邵妈妈租屋附近，是她习惯采买物品的商店，一天能跑个两三回。
起初，他们不过邻居间简单问候，待混了脸熟，能聊的内容便多了些自我情绪抒发，越说越走心。
两人都是独身在外工作的背景，分享心事所获得的共鸣感，极快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一等双方坦承互相喜欢，不过两年时间，他们便决定携手後半辈子。
谈恋爱的过程能说是毫无波澜，水到渠成。
听来生活平淡无聊的两人凑一块，倒是闹出不少趣事，最後还生了个宝贝儿子。生活上虽不算金钱充裕，依旧温馨甜蜜，偶尔还能到外地全家旅游，感情很是紧密。
等邵东洋成年後再来回忆过往，除了怀念，他还隐约察觉邵爸爸似乎是个矛盾的人。
照舅舅的说法，邵爸爸八成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偷钱翘家不敢回，便断了老家的亲戚关系，年纪轻轻就逃到大都市打工，根本不可能读多少书。
唯有邵妈妈及邵东洋知道，邵爸爸其实人不可貌相，无论是深入简出教导邵东洋学业问题，到日常生活的言行举止，无一不是表露出他许是一名高知识分子，甚至出身优渥家庭。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邵爸爸这些年的装扮虽简朴，但骨子里的气质骗不了人，无意识下时不时做出的习惯动作，仍能看出过往不凡生活的端倪。
偏偏谈起过往，邵爸爸多半面露缅怀，一旦触及关键词汇，即匆忙带过，彷若伤疤不堪碰触，陈年回忆禁不住任何窥探目光。
长久以往，他回避的态度让邵东洋与妈妈不禁猜想，恐怕他背後的故事不能深究，里头许是藏满悔恨缺憾，。
到底事过境迁，让邵爸爸反覆忆起伤心事也於事无补，他们虽好奇，也不多问，连提及相关话题，都会自觉规避。
但没真实相处过，邵舅舅与邵爸爸话也没机会多聊几句，便凭仅有的几回见面中，对方穿着略显凌乱的工作服，冲着旁人傻气微笑的模样，替他判了死刑，随意归类为扶不起的阿斗，很是轻视。
便如此刻，他还当邵妈妈为了搪塞他，硬找了个毫无说服力的藉口，「阿妹，咱好歹也是一家人，这话……哥哥听了难受呀。」
邵妈妈是个老实人，在城市角落不温不火的开着店，婚後更是没了在外开拓版图的心，专心守着自己开的杂货铺，生活交际范围窄得可怜，一时半刻根本听不出哥哥话中的弯弯绕绕。
瞪大眼，她急忙解释，「孩子他爸不是你说的那样，他真的会教。」
直接探听被否定，邵舅舅本想旁敲侧击，从他们家请家教这件事，慢慢逼邵妈妈承认保险金的存在。
不料从前嘴巴软，封不住消息的妹妹这次特别硬气，无论他怎麽拐弯询问，都没法得到想要的答案。
撇了撇嘴，耐心被磨去大半，邵舅舅脸一垮，正想藉题发挥效法一次泼妇骂街，就见邵东洋掀开吊帘，迈开一双长腿向他走来。
邵东洋：「舅舅你来了呀。」
他说着话，状似迎客的热络招待，嘴角弧度却虚浮悬着，皮笑肉不笑。
卲东洋天生瞳孔颜色就比别人深，几近於纯正的黑，眸底即便倒映客厅灯管的灿亮白光，也没能多点亮几分，衬上他诡异笑颜，一时之间竟隐隐透出些许森冷气息。
邵舅舅从前只把他当成一个被父母悉心呵护，不懂世事的书呆子，突然被他这麽一看，像是被盯上的猎物，禁不住本能地往後一缩。
怂了几秒，他才意识过来不对，忙又往少年看去，邵东洋已不见方才异状。
深邃双眼皮下圆润的眸，白净的脸庞，高挺的鼻梁，细软垂散的额发，少年仍是他过往记忆中笑起来会眼眉弯弯，无害单纯的模样。
余悸犹存，邵舅舅没了先前高涨的气焰，看着少年气虚地说：「是东洋呀，恭喜你考上好学校。」
「谢谢舅舅。」邵东洋说着话，脑中浮现的，是上辈子他最後一次与舅舅见面的场景。
就在妈妈的灵堂，大雨滂沱的午後，他跪在照片前，黑色孝服衣摆滴着水，在脚边积了一圈湿润。
那时的他精神恍惚，眼前所见皆是模糊不堪，只依稀记得耳边不停传来舅舅的嘲讽责骂，字字句句不停叠加，直到压垮他的背脊，也没放松攻击力道。
宛若耄耋老人，当时不过二七的卲东洋佝偻着腰，肩膀不自觉缩着，俯身叩首的动作狠戾，重重一下撞出沉闷声响，仍不足以掩过舅舅的谩骂。
──「你就是个带衰的，谁对你好谁就会出事，怎麽死的不是你？」
是呀，为什麽？
那时候的他也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