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秉退了一众侍女，迳自回到自己的房间。门一关上，她的肩膀颓然垮下，靠在房门上垂首看着自己的鞋尖发愣。
「是谁惹我们大公主生气了？」温沉的男性嗓音无预警响起，白薇倏地抬起头，摆出戒备神色。此时她脸上的丧气早已歛尽，仅剩凛然与防备。
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着一名白发男子，他的肤色透白，白眉白睫，瞳眸湛蓝，唇色若梅花一点，穿着一身白袍白靴，一眼晃过去就像是用雪捏出来的妖精娃娃。
「谁让你进随便进女孩子的闺房的？」看清楚来人，白薇解除戒备，没好气地质问他。
「我跟着你回来的，当然要在你房里等你了。」男子弯着眼睛眯成了两条弧线，雪白的长睫毛在眼下落下一层阴影，「所以，你在气什麽呢？」
「……」白薇一想起小七被嫁出去的事就咬牙切齿。她拉开书案前的木椅，一屁股坐下後气呼呼地说：「我弟弟这样一颗漂亮白菜就被一头猪拱了！」
霄将军，怎麽又是霄将军！
她气得喝了一大口茶水，仍觉得喉咙烧得紧。上火了都！
「别难过，这事儿简单。你看，你姓白，我也算是姓白的。」白薇狐疑地转头瞪着他。男子竖起食指指着自己，乐呵呵地说道：「既然你少了一个弟弟，我姑且也能作你弟弟，当然，你要叫我哥哥那就更好了。」
「你重新投胎变成一只狐崽子再来跟我说这梦话吧。」白薇木着脸答道。
想让她喊哥哥，作梦比较快！
「唉呀，你这不是为难我吗？」男子轻笑了声。
「哼。」白薇撇开头，抓起桌上的墨锭准备磨墨。
男子走到她身边拿起砚滴，懒洋洋地靠在案边为她加水。
房间里一时无人说话，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和规律的磨墨声。
男子把玩着手上小巧的砚滴，那颗砚滴做成雀鸟造型，栩栩如生，十分精致，是他许久以前送给白薇的。他摩娑着雀鸟的翅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好片刻他才转过重新看向白薇。
「小问啊，这麽久了，你也该放下了。」他轻声说道。
「你也说了，都这麽久了，坚持了上百年上千年的事，能说放就放的吗？」白薇扯扯嘴角，垂下的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悲悯。
「这取决於你的一念之间，你明白的。」
「我可不明白。」白薇冷笑。
男子静了几秒按住她的肩，「磨墨速度再放慢点，别让它生沬了。」
「知道，重按轻推。」磨完墨，墨锭在砚台轻碰几下，「淡易洇，浓易滞，你常说的，我还记得。」
男子沉默半晌。
「他们这麽多年前就相见了，也是有缘分的，或许今世能解了那玩意儿。」他说。
白薇没有说话，提起袖子执笔用笔锋沾了一点清水然後蘸墨，静静在纸上写下三行字。
同生不相见，
相见不相识，
相识不相生。
相识不相生啊……
「大难不死必有後福吗。」白薇低声喃喃。
「小问，你不是不想他们好，你只是舍不得。」男子把手放在她的头发上，轻柔地抚摸。
最舍不得的便是求而不得。
次日，长夜宫。
鄀霄吃过午饭後散步经过花园，发现素日除他无人造访的花园，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占领了。
他好奇地穿过栈道，扶开梨花花枝，看见花丛盛开中的凉亭里，小七正躺在长石椅上纳凉，他的脑袋下枕着两颗软枕，高高翘着腿在看话本，十分惬意享受。
梨花似雪无声飘下，又宛如万千蝶舞翩跹，沁人心脾的香甜芬芳环绕下，不说话、就这样静静阅览书册的小七竟显得有几分恬静温顺。
恬静？
鄀霄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好像曾在哪里看过这样的画面，梨花院落溶溶月，有人倚躺在粗壮树干上朝他笑着说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
大概是看到什麽有意思的片段，小七忽然捧腹大笑起来，清脆笑声也让鄀霄立时回过神。
「……」不，是他想的太远了。鄀霄看着笑得咯咯作响的小七感到无语，为自己一瞬间的失神感到无奈。
小七只是「能坐不站，能躺不坐」的好典范，恬静只是因为梨花雨太美而虚化的假象。
看话本看得开心的小七终於发现鄀霄笔直的目光，他把话本往胸口一搭，撑着後脑杓抬首一看与他视线相处。
「看我做什？有什麽事吗？」小七疑惑地问道，他的目光一转，又好奇地睁大眼睛，「你手里抱的是什麽？又是你的宠物？」
「嗯。」鄀霄自然地朝他走了过来，怀里的生物动了动腿，朝小七露出脑袋，「他是犼，名字叫小白。」
小七：「……」不是，你说他叫什麽？
小七艰涩开口：「上古神兽中的犼？」
「嗯。」鄀霄坦然点头，不觉得这是什麽奇怪的事，「不过他是混血的。」
——东海有兽名犼，能食龙脑，腾空上下，鸷猛异常。
——犼，兽名，似犬，食人。
小七：「……」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岔了典故。
有谁会把能将龙和人作为食物的暴躁上古神兽做宠物抱在怀里？大概除了鄀霄没有第二人会这麽做了！
「有何问题？」
小七不敢置信：「你还给他取名叫小白？」这麽软萌可爱的名字？
「是。」鄀霄平静地回答，还顺手挠了挠犼的後颈。
同为白字辈，小七觉得自己的名字被冒犯了。
「……你的宠物不会都是上古神兽吧？」小七幽幽地问。
如果是的话，那他在长夜宫还真要小心点了，据说有些上古神兽就喜欢吃狐狸。
「不，没有。」鄀霄抬眼对上小七的目光，略带深意的停顿了下。
这里就有一只……
小七忽然感到一丝不太对劲的微妙，警戒地对他眯起双眼，「你看什麽呢？」
鄀霄收回视线垂下头，逗弄着犼的耳朵，「这只是以前在路上捡到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长得跟兔子很像吧，挺可爱的。」
小七：「……」
孩子？？？
可爱？？？
您的审美观还真是清奇，无人能比。
真的兔子要是听到怕是要听哭了，吓哭了那种。
不要因为犼是白色的还有长耳朵，就觉得人家是兔子种啊！那两根长长的利齿你没看到吗！？
小七震惊地瞪着他。
「你要抱抱看小白吗？」鄀霄友好问道。
「不了不了。」小七连忙摆手。
他还惜命好吗。
殊不知，鄀霄见他推拒，默默在心里感慨，这世上喜欢毛绒绒事物的人果然太少、太少了。
而那只小白一听到小七的回答只恹恹睨了他一眼，不屑地撇头窝进鄀霄的怀里。
小七：「……」这玩意儿跟他主人一样讨厌。
「你既是九尾狐一族，那你的原身也是狐狸吧？」鄀霄蓦然问道。
「是啊，这不废话吗。」小七下意识回嘴。
「……真想看看。」鄀霄手指扣着下巴，眼神慢慢在小七身上打转，沉吟了声。
小七感到一股恶寒。
「你！你做白日梦吧！」他立即抱住胸口，往後跳了一大步，远离鄀霄伸手可及的范围。
幼时他们灵力不稳定还不会控制的时候，都是以狐狸样貌生活，长後大能化为人，就学着以人身生活，极少情况下会变回狐狸身。
通常来说，原身是在极安心的环境，或是极度虚弱的情况下，无法维持人形才会变成狐狸，前者是主动，後者是被动。
若是狐族愿意主动用狐狸面貌与人亲近，代表对方是他的亲密之人。
变回狐狸给鄀霄看，鄀霄可能还会把他一把抱起来，就像抱那只犼一样，甚至伸手搔他的肚皮或後颈，小七一想到这些画面，就觉得烧耳朵。
「真可惜。」鄀霄蹙了蹙眉，看起来真的颇为失望。
「你就是装可怜也不给你看！」小七涨红着脸指着他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