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刚来的时候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一年多前勤姐才把他带过来的。还好带来了，不然不知道会是什麽状况。」陈龙飞说。
「小明？他的名字叫小明？真是大众化啊！」我随口问了一下。
陈龙飞看着我吃，自己却不动筷子，先回答我的问题：「嗯！梁佑明，是勤姐跟前夫的孩子。离婚的时候，那个前婆婆还在，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这个孩子。没过几年，前婆婆生病走了。小明的生父後来也要再婚了，才终於答应让勤姐把小明带过来。这孩子才脱离了恶劣的命运，至少现在可以好好的长大。」
可能是陈龙飞的言词里，有太多关於小明特殊成长背景的隐藏讯息。不知怎麽听着听着，心理挂念起这个孩子了，我忍不住又问：「小明发生了什麽事？他原来过得不好吗？」
陈龙飞叹了一口气说：「很让人怜惜的一个孩子，勤姐刚带回来的时候，几乎不大说话，有时说了也是自言自语，没有人听得懂他说什麽。带去看医生，医生怀疑他有创伤後压力症候群……」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接下去要怎麽说。
「因为……他从小就目睹了母亲被家暴……而且他自己也被家暴……唉！勤姐跟小明的故事说来话长，有时间再慢慢说给你听，总之就是幸好……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听了这些，我觉得有个问题我还是得了解一下，免得面对他们的时候不小心说了什麽不得体的话：「那你堂哥……跟勤姐？」
陈龙飞点了点头：「嗯！我堂哥跟勤姐在一起以後，帮她把小明要回来的。他们准备要结婚，但是在等我二叔二婶答应。」
上次去载洛神花的时候，对二叔二婶的印象就是人真的很好，很热情、很亲切的一对夫妻，没想到碰到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也同样有一些执念放不下。
我：「你堂哥看起来很温柔的一个人，而且不像个餐厅老板，怎麽说呢……很清秀……举手投足都有股书卷气」
「你还蛮会看人的嘛！他脸长得就像个书生对吧！哈哈哈！」陈龙飞笑完才又说：「他看起来很温柔，但其实很刚的一个人，认定了的事，任你怎麽说，他也不改变。从小就这样，他家没有人赞成他学厨艺，所以他大学读了中文系，但是在中餐厅打工打了四年。毕业以後，又从学徒学起，很快就把厨师的证照都考了。打工的时候认识了勤姐，知道的亲朋好友没有人看好他们，他们也不在意。两个人硬是恩恩爱爱勤勤恳恳的，靠着自己开了这家小餐馆」
在陈龙飞说着轩哥和勤姐的故事的时候，路路续续有人进到店里来用餐，小路和勤姐也没空再来理我们。我已经听得入神了，这样有戏剧性格的人物，勾起了我的兴趣。
铁板牛柳终於来了。小路送来的时候，铁板还滋滋响着，香气四溢。这道菜香味特别浓郁，而且牛肉入口滑嫩，我忍不住吃了几口，搭配的青椒、红椒、豆腐全都好吃的让人胃口大开。
小明拿着一个双层隔热的不锈钢小碗，装了半碗白饭，很自动的坐到了陈龙飞旁边。
陈龙飞帮小明夹了牛肉和一些菜，然後自己也吃起来。
「牛肉牛肉……阿飞叔叔」小明很自然的要陈龙飞帮他夹菜，可是我想帮他时，无论跟他说什麽，他总是低头沈默。陈龙飞跟我使个眼色，意思是别急，孩子认生呢！
「小明，柠檬阿姨是阿飞叔叔的好朋友，她也觉得你轩叔炒的菜好好吃。」陈龙飞这算是介绍了我吧！
所以我变成柠檬阿姨了？会不会……有点酸啊？
虽然不大常有跟小孩交流的机会，但我常常觉得，小孩的心里，不时会有我们无法理解的想法。小明抬起头，咕噜咕噜转着大眼睛看了我一眼，没说什麽又低下头继续专心吃着。
「小明，柠檬阿姨的名字是柠檬，可是一点都不酸，甜甜的喔！下次带甜甜的柠檬糖来请你吃好不好？」找不到话说的我，硬是找了几句话来哄小孩。
小明又观察了我一下，才点了点头。陈龙飞也很给面子的说了句：「对！柠檬阿姨可甜了，长得又美！」
这种话，我实在接不下去，只好尴尬的笑了笑。
其实我们三个都吃得差不多了，很意外这样清淡的几样菜竟然能给予我这麽大的满足感。
餐桌上的菜碟几乎都已经见底，清粥只有我一个人吃，所以还剩了一大半。小明也喝了鱼汤，他真的比这个年龄的孩子还安静许多，也有可能是跟我不熟的原故。
这时，本就不是很大的餐馆里已经座无虚席，看来到了用餐时间，这里的生意还是很好的。
眼看新来的客人要开始排队了，我们好像该离开才能把位子让出来。勤姐和小路都忙着，陈龙飞起身喊了勤姐。
正在帮一桌客人上菜的勤姐对陈龙飞说：「帐我帮你记着……你帮我把小明带到柜枱里面，让他写功课。李小姐不好意思啊！忙着，没办法招呼你了！下次来的时候，如果胃好点了，我请你喝好茶喔！」说也奇怪，勤姐的声音柔柔的，说话不大声也不快，完全不是那种明快利落的老板娘模式，但几句话就很照顾人，细腻而亲切。
我觉得自己跟勤姐好像活在不同的世界。我的每一天，都被自己活得像打仗似的，而且没完没了。
我也不爱说废话，一句话一定有一句话的重点，加上我说话的速度又快又急，想起湘玲对我的形容：「不生气的时候听起来也像是在生气」。
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怎麽就活成这样了呢？像勤姐这样气质温婉不也可以生气勃勃吗？只是跟我不一样的「生气」罢了。
我们走出可口小馆的时候，下午的那场雨早已雨过天青。一场秋雨过後，气温比白天下降了好几度。迎面吹来的风还是颇有凉意，我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陈龙飞立刻就问我：「冷了吗？」
听到的那一瞬间，我突然领会了这是一句有「温度」的话，神奇的在我的心里熨出了暖意。
我点点头：「是有点凉，但是不冷！空气闻起来很舒服……我想走走。」
陈龙飞看起来很高兴，说：「外套在车上，先上车好了，带你找个地方散步。」
开了一会儿，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是在河滨公园的停车场。
「河堤？」我问。
「散步当然要来河堤呀，如果你说要看夜景，我就会带你去山上。」陈龙飞答。
河堤外是公路，规画了自行车道，入夜以後有许多人在这里骑车，大大小小，男女老少都有。
我们爬着阶梯上了河堤，河堤上反而没什麽人走动。走了一会儿才发觉，河堤边的暗影里，隔不远就有人坐在阶梯上。大部分是一对一对的情侣，气氛很静谥，偶尔传来小情侣打闹的嘻笑声，听起来也不吵，是一种浪漫的味道。
「其实我只是吃得太撑，想随便走走消化一下，来这里的都是来约会的吧！你带我来不会太煞风景吗？」夜风真的很凉，刚吃的粥和暖呼呼的鱼汤，余温都在身体里发着热呢！我把外套上连着的帽子戴上，藏在帽子里的耳朵都是暖的，走着走着居然昏昏欲睡起来。
陈龙飞两手插在裤袋里，陪我慢慢踱着步：「我知道你只是想随便走走，这里就是随便走走的地方呀！认真走的人都在那下边呢！」他指着堤防外面的公路边上，果然有许多人来运动，有快走的，也有慢跑的。
对他忽然有点好奇：「你带过女朋友到这种地方约会吗？」
他停下来看着我，脸上还是带着笑：「我没有女朋友啊！我什麽时候说过有女朋友了？」
「没交过？不可能吧？」长得还蛮帅的小伙子，不大可能没谈过恋爱。
「当然有交过，国中一个，高中一个，大学一个，当兵2个月就被兵变，跟别人出国去了。现在刚好空窗期。」
我走得很慢，一边说一边走：「求学时候交的朋友，好像很难持续到最後，我同学结婚的对象都不是高中大学时交往的人。」
陈龙飞「嗯」了一声，沈默了一下才说：「你呢？读书的时候有交男朋友吗？」
在他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突然停下了脚步。脑子里又出现一片空白的状况，然而这次的空白中却交织着一些凌乱的想法和模糊的画面。
陈龙飞看我沈默着，又说：「啊！该不会是你在这里约会过吧？」
我垮下脸对着他说：「你不觉得你有点交浅言深了吗？」
他的反应却让我感到意外，我用严肃的态度说出来的话，还能笑着回答的人，除了青苹以外，他是第一个。
他依然笑着轻松的说：「这不公平，你可以问我，我却不能问你。你的认知里，我们是什麽关系呢？主管对下属吗？你不是说已经把我开除了？那我就不是你公司的职员啦……不过我倒蛮喜欢你说交浅言深的，至少你不是骂我不敬长官……哈哈哈」竟然还笑出声来，他整个晚上都比平常看起来还愉悦十分……
我不知所以的问：「你今天为什麽这麽开心？有什麽让你高兴的事吗？很高兴被开除了？」
这下陈龙飞倒是不笑了，认真的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好像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没做什麽特别的事就可以让我很开心。」
这话里有几分是正经说的吗？
如果他直接说「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那就是轻浮的「撩」无误。
但现在听起来又不像，他把话说在模糊地带，以至於我无法回应。该臭骂他一顿，回头就走，自己打车回家？还是当做无事发生？毕竟他也没说什麽不该说的话呀！
我还在犹疑不定的时候，陈龙飞又问了一句：「还开除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