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允乐在育幼院慢步了一圈，途中遇到了几位认识的义工阿姨，小聊了几句，最後穿越中庭，来到小男孩说的位置。
以前这里是一片杂草荒地，如今焕然一新，变成了一座崭新漂亮的室外篮球场，就连地皮都还在发亮。
时序已迈入深秋，树梢上的叶子早已由盛夏的翠绿转为橘黄，凉风驱赶了夏季的炎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恬静，远离了城市的繁忙，更是多了一股悠闲与静谧。
不过原以为育幼院的人都出去了，偌大的球场上却站着一名身材高䠷的年轻男子。
他背对着她，一身黑白色系的简单穿搭，那头显眼漂亮的褐发在阳光的折射下微微闪烁，与周遭放眼望去的金黄构成一幅美丽的画像，像是不属於这个世界的风景，美得缺乏真实感。
「⋯⋯」
她止住步伐，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霎时，周遭彷佛陷入宁静，耳边只剩下自己喧嚣的心跳声，不受控制地加速。
这几年，她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瞬间，甚至有过太多次，让她一度认为自己真的不正常，只不过是一个染了褐发、身型差不多的背影也可以让她燃起希望，即使每一次都期待落空，被狠狠打入谷底，却还是学不乖。
她又来了。
「范允乐，你真的病了。」她扯了扯嘴角，小声自嘲。
然而，像是听见了身後的动静，男子缓缓回过头，那双深邃的淡棕色眸子笔直迎上她的视线，脸上闪过一瞬震惊，原先平静无澜的眼眸顿时如同涨潮的海水，掀起一阵淡淡的波浪。
「⋯⋯」
她愣怔在原地，双眼直视着那张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叠的俊秀脸庞。
时间彷佛定格在这一刻。
棱角分明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削薄轻抿的唇，他的容貌与当年相比没有太大的差异，只是退去了年少的青涩，取代的是成熟的男人气息，身後是一片涌动的金色阳光，打亮他立体的侧脸，照出几分柔和，那自里至外的温柔，依然没变。
「程海⋯⋯」
范允乐眼里尽是错愕，嘴里下意识喊出那个这些年来，她从没忘记过的名字。
下一秒，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她扔下手中装着蛋糕的提袋，迈开步伐朝他的身影快速跑去，大力抱住他的腰际，想要确定这一切不是如幻泡影，那熟悉的淡香随即窜入鼻尖，是过去每一次拥抱时，令她眷恋不已的气味。
「⋯⋯」面对她的举动，他身子轻一颤，双手腾在半空中，不知该往哪摆。
范允乐抬头迎上距离自己只有几公分的俊美脸蛋，那清澈明亮的瞳孔倒映着她不可置信的神情，这也让她更加肯定这不是她的幻想，而是千真万确的现实。
他回来了。
「真的是你⋯⋯」她哽咽，并加深拥抱的力道，深怕一松开手，他就会再次消失。
一瞬间，许多交错的情绪如喷泉般涌出，惊喜、感动、不可思议，这些年来被她隐藏在内心的心情，全都再也压抑不住。
「你什麽时侯回来的？为什麽没有联络我？」范允乐语气忍不住激动，并将脸再次埋入他的胸膛，「这几年你人都在哪里？当年为什麽要不告而别？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她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多到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面对范允乐接二连三的问题，他一下子似乎反应不过来，只是愣着不动。
然而几秒钟过去，他眼里的错愣逐渐平抚，原本僵在半空中、不知该往哪里摆的手缓缓落下，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背之际，被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允乐⋯⋯」
程海顺着声音来源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方日谦的身影。
「⋯⋯」原本方日谦只是谈完工作，照着在路上遇到的小男孩给的指示来到这里，没想到会撞见这样的画面。
迎上那双出生就认识、再也熟悉不过的眼眸，方日谦停下脚步，眼里尽是错愕，低声愣道：「程海⋯⋯」
这一声「允乐」来得及时，只见程海缓缓收回手，以及唇边正准备扬起的弧度，没有作声。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范允乐再次抬起小脸，却发现那双前一秒还波光粼粼的眸子，这一刻尽是被夺去光彩的黯然，方才的柔和彷佛被浪潮卷走，什麽也没留下。
那片波澜壮阔的大海，转眼之间成了一滩死水，深不见底。
「⋯⋯」
这个眼神，范允乐不是第一次看到，一阵凉意瞬间蔓延至全身。
当年在电影院，当程海看到杨瞳和方日谦在一起时，也是露出如此黯淡失落的眼神。
「⋯⋯程海？」她再次轻唤，语气却多了些迟疑。
听见她的话，程海收回视线，将目光转向她，嘴角弯起那抹令她魂牵梦萦的迷人笑容，跟当年一模一样，光是微微一挑，就足以勾走所有心神。
然而此刻，程海的微笑，却让她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说出来的话却是这些年来，她脑海里设想过千百个重逢场景里，最害怕遇到的剧本。
「不好意思⋯⋯请问我们认识吗？」
明明他的语气如同记忆中那般温柔，范允乐却感觉脑袋被人重重一击，原本抱着他的双手像是失去力气般地往下坠，脚步不稳地後退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什麽？」她颤抖地开口，耳边却一阵耳鸣，什麽也听不见。
前一秒她还深陷於惊喜之中，现在她却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彷佛凝结，头开始隐隐作痛。
然後，这些年来那些支撑着她的信念、那个她努力筑起的世界、卖力成为医生的目标，就希望哪天他回来时，她能用更好的模样迎接他⋯⋯
终於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