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尘寰的眼珠转了转，脑中忽然就想起那个坠饰，他曾经很珍惜的，但後来弄丢了。
就像他总是把自己跟沈律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弄丢一样。或许他早该见微知着，便不会有那麽多次惨案了。
如今沈律言也不记得了，有关他的一切──忘掉总比记得好。
否则徒增无奈罢了。
此时沈律言低着头，活像在忏悔的样子。
「眼下没事，我累了，要睡一会……」云尘寰是累了，镜花水月一场消耗许多精神，他的体力远远比不上从前，犯困很正常，「要是蒙大哥回来……不准你跟他吵……听明白没……」他的意识犹如断了线的风筝，往旁直直倒了下去。
在人磕碰到地面前，一只手迅速捞住人转带向怀里，再调整一下姿势，使之靠在怀中，安稳入眠。
沈律言的修长手指轻轻拨开乌黑发丝，他微微倾身，自己的发也落了下来，黑丝部分交叠在一起。他撩起几绺，不分彼此，缠绕在自己指尖上，缓声说道：「睡吧，我会护你。」
他是清醒的。
一声轻咳，血丝从唇角溢出，沈律言轻轻揩拭，不想留下任何痕迹给这人瞧见。
等到蒙津回来，望见的便是这副和谐宁静的画面，打破似是有点不道德。可他没闲情逸致，起初还以为云尘寰出了事，差点动起手来。後来看见沈律言默默比了禁声手势，霎时明了其意，才忍了下来。
蒙津一屁股坐下，和对方吹胡子瞪眼。
沈律言扬起浓长眼睫，眸中清亮，「当初，你可知是谁破了水底封印之阵？」
蒙津心想──好啊！这家伙总算露馅了，这人怎会知道他被封印在水底？还能猜到有人破阵？
趁着云尘寰入眠，他就来清算旧帐。等人醒来，就能知道什麽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多长点心眼和见识！
「哼！破阵之人身着黑衣，浑身包得密不透风，我没见着脸。」
沈律言双唇微抿，神色凝滞。
「说来古怪，那人既要助我逃出，又不直接替我破阵，只弄出个小缝隙，我挣扎了两日才逃出来！当时气愤之下，本想吃了个小孩……没想到擒住我的女人自己跑出来送死──！」
闻言，沈律言的呼吸急促了点，他有了些眉目，却不敢再想，他想藉由旁人所言证明自己猜错。
他多麽希望自己的臆测非真。
「若不是小寰挡在那女人面前，我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当时孩子早已吓晕过去，女人也伤重昏迷。被囚禁的屈辱、被折腾的愤怒却因小小幼狐的影子──产生当头棒喝的重击。他压根没想到自己能再见到这般特殊存在，幼狐的前足上还淌流着鲜红血液，显然是刚受的新伤。
「你放过他们，我给你一点血疗伤……」
察觉有其他气息靠近，蒙津二话不说把幼狐直接带走。
他到底没用牠的血。
那是救命恩人的後代啊！要他做牛做马都来不及，哪敢要人家身上一滴血？
後来云尘寰察觉他的善意，鼓起了极大勇气──开口要了他一颗内丹。
内丹不论对修道之人或妖魔兽类都是极为珍贵之物，多少人修练数年才集有所成！
云尘寰也明白自己提出一个无理要求，脸上藏不住的苦闷之色。
蒙津瞧着这张小脸，好半晌，一声叹息，「也罢，当初若没有云前辈相救，我连命都没了，一颗内丹而已，再练就好。」
虽是可惜，不过能一报恩情──对他来说，值得。
况且，云尘寰真挚感激的笑脸深深印在他眼中，他大概也是被鬼蒙了眼睛，才甘愿为之。
云尘寰带着蒙津的内丹离开数日，待下次回来──他的脸上满是欣喜，嚷嚷着要带另一个人下山。已经帮到奉出内丹这种地步，蒙津也不阻挡这小家伙的任性妄为了，只求能尽快出山，回到东海养伤。
言谈之间，他得知云尘寰说的便是那日差点死在他手下的孩子，没想到对方竟要跟着云尘寰一起走──可见这小家伙撒了多久的网，才能在人家地盘还把人拐走了。
「蒙大哥，我跟你说，他天生身子弱，我用血气养了他快三年，好不容易养到这麽大，很辛苦的！但怎麽比，还是比不上你的内丹！等他长大了，我肯定叫他好好报答你！」
蒙津哼了一声。
待他日後重新修炼，实力定好上百倍，还需要一介小鬼报答？
云尘寰开心，自顾自地说：「对了，他叫做『沈律言』，我早知道他的名字，却偏偏不喊他。等他给我取好名字，我突然喊他一声吓吓他！」
见云尘寰满心欢喜，蒙津无奈一笑，看着他离开前去赴约。
谁知，他这一放任，造成了云尘寰另一个苦痛的开始。
蒙津救下断尾的云尘寰後，失了内丹的他无法化为人形，只得走水路。他将云尘寰暂时吞入口中，顺着水流出山。此时云尘寰受伤，血流不止，九尾狐之血因缘际会助他疗伤，让他缩短疗伤时程。
他们躲在附近的小山峰数年，云尘寰虽没了记忆，可是对自己少了尾巴的畸形模样耿耿於怀，意志十分消沉，只有夜里才会出去晃晃。
三年过去，云尘寰总算重新化为人形，蒙津便不曾再见他变回真身，或许是嫌弃自己真身不好看吧。
蒙津滔滔不绝阐述自己照料云尘寰的种种，像是有一次云尘寰爬上树摘果子，因为太久未变成人形，不大灵活，一不小心就从树上摔下来，明明也没受伤，却硬是唉了老半天，就为了把蒙津从水里逼出来瞧一瞧。
数年间，他们培养出一种如兄如友的关系，直至蒙津恢复到能再度化为人形──云尘寰已长成俊美可爱的小少年，整日在山林间游玩笑闹其他小精小怪。
蒙津算算日子，东海蛟龙族祭礼将近，此盛大祭礼不只盘古龙族会现身，连天古凤凰、青岩玄武等也会派人前来祝贺。
除了压根没人知晓其下落的九尾狐族，从未见过其身影。
蒙津即便在同族中相当我行我素，此种盛礼还是得回去，否则日後肯定被叮得满头包。他本有意邀云尘寰前去，可是云尘寰的血统特殊，加上身边无其他九尾狐庇护，只怕引来其他威胁。
云尘寰听见此消息，决定在东海边和蒙津分道扬镳，两人在海边笑着道别，小少年的背影洒脱，高举一手用力挥了挥，大喊道：「蒙大哥──多谢你的照料，有缘再见！」
这一别，已是无数光阴过去。
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