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就这样死掉就好了——啊，她在期待什麽呢？她早就已经死了。
优伶抱住自己的腿，把脸埋入膝盖中。就像小时候事情没做好受爸爸妈妈责骂时一样，她把自己关在黑暗衣柜里，彷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一切声响。
是她的错，如果没有做贼心虚的跑出事务所，就不会因此出车祸，也就不会死在这麽无足轻重的时刻，她什麽都还没开始做，什麽抱负都还没开始实现。
是她不好，虽然爸爸妈妈拿她从前赚的钱妥善投资，下半辈子应该不愁吃穿。但……身为子女，怎麽可以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光想像爸妈为她哭泣的样子，她的心脏承受不了都碎了千百次。
她想离开人间，就这麽不管了，明明是这麽想的，心里却好不甘心。那些不愿离去的灵魂、留在夹缝的灵魂，都是抱持同样对命运的怨恨才留下的吗？
为什麽身体都死了，她还看不到车祸那个瞬间向她招手的光？
突然衣柜门被人打开，一道光亮照进来。看到整个人缩成一团啜泣着的优伶，卿城终於松了一口气，「找到你了，优伶小姐。」幸好她老家隔音效果好，外头道士诵经的声音并没有传进房间里。
听到卿城的声音，优伶低声道：「你走。」她其实已经稍微冷静一点了，可以用所剩无几的理智说服自己：死亡这件事，卿城也无法干预。但为什麽要给她虚幻的希望？她无法原谅。
卿城也踏入衣柜，勾勾手指，柜子门再度关上，狭小的空间恢复黑暗。卿城将手放在优伶的头上，轻轻抚摸着，道：「没事的。」
哪里没事？优伶环抱着腿的手越箍越用力，「我死了！你为什麽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
「是人都会死，这件事大家出生就知道了。」卿城道，「你的死打从你选择不再演戏就注定好的，一环扣着一环，无法改变。」
「你骗人！」优伶抬头，「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这点我没有说谎。」卿城直视着她的双眼。
望着卿城在黑暗中闪着微光的双眸，优伶的眼泪滑落，「那为什麽要骗我还有希望？」
「让你心里好过一点。」卿城垂下头。
「可是我没有好过一点呀……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谁会好过呢？」优伶再度俯着头哭泣。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他细声道，「你难过时，我能做的只有像这样摸着你的头，但你什麽都感觉不到，更别说听到我的声音。你出车祸的时候，我只能在一旁看着，因为管理者不能干预人们的命运……对不起……」这是为了自己瞒着她真相。「对不起……」这是为了自己自私自利的因为优伶小姐的到来而开心不已。「对不起……」这是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不要道歉！」优伶大喊，「不要道歉呀……」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想要的是什麽，只是想要有个抒发不平之气的对象吧？但卿城是无辜的，她明明清楚他是无辜的。
卿城抱住她，轻声道：「对不起。」
「我需要的不是道歉……」优伶哽咽着，抬起头，也抱住卿城，「但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麽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我以为……我以为我可以证明我剧本之外的价值了……」
「优伶小姐，你从来不必证明自己价值的。」卿城用手轻抚优伶的背脊，道：「你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很特别，很珍贵的存在了。」
优伶摇头，她并不这麽觉得。
「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卿城道，「先不提前世你的伟大。你的这辈子，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知道的，你很珍贵。」
「但我死了！」
「你的灵魂还没离开不是吗？」卿城抓着优伶的肩膀，直视她的双眼，「就像其他人一样，因为还想证明自己的价值，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还有想记住的事，所以留在夹缝一样。优伶小姐，你也可以留下来，留在事务所，我需要你，非常需要你。」
望着卿城，优伶愣住不说话。
「留下来吧。」卿城微笑。
※※※
哭完，情绪稍微平复後，她觉得挺荒谬的，自己居然在正式死亡的时候就收到一份老板亲自递上的offer，这算是值得感到骄傲的事吗？
「我死掉的时候也是一直哭一直哭呢，在火灾废墟里面大哭特哭，收拾的人进来了还会受伤。有些道士什麽的来作法也都被我赶走，幸好後来小真来了。」娟娟握住优伶的手，对她微笑，「所以优伶小姐能够那麽迅速冷静下来已经很棒了。」
其实没有，她的心情依旧像正在起着狂风暴雨的海洋，一切天翻地覆闹得乱糟糟。卿城大概也想不到怎麽安慰她，就找了其他成员来安慰她。
优伶望向坦然说着自己过往的娟娟，问：「为什麽你留下来了呢？」
「我跟老板说我很不甘心，还有很多待追清单的剧还没看，还没亲自见到优伶小姐，明明梦想是成为像优伶小姐一样厉害的演员，都已经准备好推甄戏剧系了，却这样就死掉，不觉得人生太不公平了吗？」娟娟道，「虽然老板说，下辈子就能当演员了。但是，万一下辈子我根本不喜欢演戏怎麽办？所以老板就让我留下来，至少追很多很多剧还是办得到的，而且，我还可以偶尔去片场看你喔，虽然……你後来不拍戏了。」
「这样啊……」可惜了一个青春的灵魂……
但娟娟丝毫没有介意的感觉，看向归真，笑问：「小真，你要不要也说说？」
「我不擅长安慰人。」归真道。
「我们知道，所以你才会被派去处理需要直接超渡的怨灵嘛。」罗符咧开嘴笑了笑，望向优伶，他道：「我真的很不甘心，因为有很多的不甘心想发泄，所以这份工作刚好适合我。」
「别听符符乱讲。」卿城横了罗符一眼，望向优伶，「你列的计画不是还没完成吗？都还没见过神呢，就这样把工作丢着投胎，你一定也不愿意吧？」
明明卿城的工作就是要指引灵魂到应去的地方，为什麽硬是要她留下呢？感觉有许多不合理之处，但一时又说不上来。优伶低下头，扭着手指没有答话。
「如果就这麽离开，你就会完整死去。你不能确定下一个你会依然善良，也不确定你的遭遇就能如你所愿顺遂。能确定的只有：你会忘记现在这个自己的所有一切。」归真道。
卿城望了归真一眼，垂下头。
优伶皱起眉。这大概就是归真放不下的点吧？她真的准备好跟孟优伶这个身份告别了吗？真的准备好永远遗忘她所爱的那些人了吗？
「如果你已经准备好，你会看到那道光的。」卿城道，「你一定还有很多事想做吧？」
用这种灵魂状态吗？优伶嘴角掣动几下。「我不知道。但是……既然我都还没看到那道光，也许还有什麽等着我去做吧？」她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留下吧，在这人间夹缝，生不得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