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黎明已经三天没去上学了,孙夏悸难以跟孙嬷交代,因为就连他也不知道具体事情,只好用生病当作藉口,要她代写一张假条让孙夏悸拿去学校给刘亭平。孙夏悸只有第一天没去上学,後两天他都被蔡黎明逼去学校,顺道要他替他和陈一巷讲他只是感冒在家休养,其余不要多说,蔡黎明还要陈一巷不要过来找他,因为他除了孙夏悸谁也不想见。
蔡黎明的睡眠时间缩短,入眠不到三小时就醒了,连续三天都梦到那个晚上,醒来以後他会守在孙夏悸身边,替他盖被子,当孙夏悸做噩梦时,蔡黎明会抱紧他,同时也让自己安心。
只要孙夏悸一离开他,蔡黎明的脾气就会变得很暴躁,他会很生气为什麽事情变成这样,但是他会压抑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快点恢复「正常」。
蔡母在第二天就来孙家找人了,蔡黎明和她说话时,心中满是疙瘩,但他却没有告诉蔡母他知道她见死不救,一方面是蔡黎明深知那夜的恐惧,也知道就算蔡母出来缓和,情势也不会好转,反而会多一个人受伤,另一方面则是蔡黎明的怒气太多,他看出蔡母对他的亏欠,蔡黎明昂起脸,用着不屑又轻蔑的眼神看向她,告诉她自己不会再回那个家。
「你爸第二天就问你去哪了,说他没有骂你的意思。」
「没有骂我?!你再说一次,他说什麽?他没有骂我?他到底哪来的脸皮说这种话?」蔡黎明很激动,开始咆哮,他明知这些话对不是当事人的蔡母说并没有用,只是他无处宣泄,只好对着来传话的人吼。
「他……」蔡母不知怎麽辩驳,「你可以安心回去,因为他不在家里。」
「我不可能再回去那个疯子待着的地方,跟他处在同一个空间就是在踩地雷。」蔡黎明把头撇开,语气冷淡,不再对低头歉疚的蔡母抱有同情。
「他会好一段时间不在家,黎明,你跟妈妈回家吧。」
「你疯了。」蔡黎明除了这三个字外,无话可说。
蔡母缓缓开口:「……你爸被抓走了,人在警局,因为之前有其他伤人的前科,这次应该会入狱。」
「什麽?」
「所以你可以安心回去那里,等他出来以後,你大学也放榜了。」
「什麽意思?」
「就是这样,妈妈今天会煮饭,记得回家吃饭,把夏悸也找来吧。」蔡母转身欲走,蔡黎明抓住她的肩膀。
「你买一支录音笔放在家里,如果『那个人』回来以後又做了一样的事,你录起来,拿去警察局控告他家暴,申请保护令,之後记得去验伤,让他再进去一次。」蔡黎明的眼神锐利,带着满满的恨意说出这些话。蔡黎明不想讲到他的名字,只好用「那个人」代为称呼。
他伤害自己时,蔡黎明都还能忍,直到他准备痛击他的心头上的最软的那一块,蔡黎明的世界变成一座喷发的火山,让烟灰将天空笼罩,等待粉尘降落,覆盖在树木上,让地球上所有植物枯死,蔡黎明想将所有承受过的伤害加倍奉还,用另一种方式毁掉对方的所有。
「你不可以这麽说话。」蔡母试着纠正:「什麽叫做『再进去一次』?」
「就是那个意思,以後,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有我,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见他。」蔡黎明发誓,就算他死了,他也不会去上香,蔡黎明要用这一辈子去折磨他,让他嚐嚐这等痛苦的滋味。
「蔡黎明,他是你爸!你怎麽能够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话?」
「一言不合就打人,你认为这样是可行的吗?」
「你去问问别人家,哪个不是打在孩儿身痛在父母心?」
「哼。」蔡黎明冷笑,「那你还记得我是你们亲生的吗?你们想要比拳头吗?你们会老,我会长大,如果谁的拳头有力量就能称王,这代表以後我也能这麽回报,是这样吗?」蔡黎明迫切需要明白这个问题,蔡黎明需要蔡母给出一个交代,那个交代就是「承认暴力不可行,承认暴力就是百分百的错误」,蔡黎明死盯着她。
「……。」蔡母对蔡黎明的态度感到不可置信。
「依照他喝酒赌博的习性,再活也活不了几年,到那时候我一滴眼泪也不会掉。」
蔡黎明在那个夜晚独自思考过一轮,他最终的结论就是希望他早点死一死,他用尽力气在诅咒他,那个人真的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是下一秒他死了,蔡黎明绝对拍手叫好。
「不可以这麽讲话,再怎麽说他都是你爸,你们有血缘上的关系。」蔡母又一次要求蔡黎明要原谅亲人,不知从何时开始,蔡黎明已经无法遵守这个指令了,他放弃去当人见人爱又令人骄傲的儿子。
「那又如何?你在这一年里不是也想离婚吗?你离啊!你离了就能摆脱一切,因为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要不要这麽自私?自己想着远离火海就把我推入火坑,你有看到我身上的伤口吗?不要以为你没事就好。」蔡黎明越来越刻薄,他彻底被伤害过,所以他知道该怎麽样伤害蔡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我会给你时间的,我同意你这段时间不和他见面,但是你要明白我们年过半百,你也要上大学了,之後相处时间会变少,不能这麽不孝了。」
「不孝?」蔡黎明吐了好长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冷静。
蔡黎明越解释越累,他对蔡母的期待是她能够同理这样的恨意,蔡黎明设想蔡母此行前来的目的是来查看他的伤害,他想过蔡母会透露心疼,买点药膏过来,他想过蔡母会说什麽话,甚至会因为那天的见死不救向他道歉,抱着歉意说自己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义务。如今,蔡黎明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蔡母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在突破他的认知底线。
当蔡黎明正想质问蔡母什麽叫做孝道时,蔡母拍了他的肩膀,丢下一句不要复仇就转身走了,草草结束这次不平衡的对话。
所以什麽才是孝道呢?孝顺、孝敬、回报养育之恩、让父母安养天年?难道这些就是孝道的唯一判断准则吗?难道又要用「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来道德绑架吗?还是说,只要先顺从了,就叫做孝?先尊敬了,无论对方对自己做了什麽事都不能还嘴,这样就算得上孝吗?那麽塞钱了事同样也是达到安养天年的作用,这样也可以吗?
蔡黎明透过一次又一次的认知破坏,理解了这群大人思想的迂腐,他们追求社会传承下来的道德指标,蔡黎明就想问问他们,是谁规定要遵守道德的?如果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成长背景、价值观,那世俗统一的道德观能适用每一个人吗?还是说,这个世界已经可怜到需要透过既有的孝道模式来确信自己的小孩有没有高於标准线上,以此证明自己没有生出一个废物?证明自己作为父母是成功的?
蔡黎明在一再发生的事只体会到那些传统是如何祸害子孙,那些像是小孩必须对父母言听计从,有了顺从就算是孝,大人打小孩是理所当然的,无论大人做了什麽事,小孩都得基於亲情伦理无条件原谅他,大人将自己的思考冠上教育的美名,只要不服从他们,那就是坏透了。
实在是可悲至极,蔡黎明突然对这些人心生怜悯,他必须要将自己放置於道德以外的高端,去俯瞰这些蝼蚁建立的帝国,将自己拉远,跨离社会与道德的规范,他可以无所谓地成为不肖子,他告诉自己必须得坚守界线,而这个界线是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孙夏悸。
在蔡母走後,蔡黎明回到孙夏悸的房间,把孙夏悸的睡衣抱在怀里,嗅着沾上气味的衣服获得安心感,蔡黎明心中遵从的价值观就是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该被这麽对待,无论用什麽名义,伤害就是不对,这样肆意伤害别人的人并不值得被原谅。
整个社会对於「家」的标准化作一条条寄生虫,仅是微小的存在却能够无声无息地在人体内每一处窜动,这是一种无形而生的连结。但蔡黎明不需要了,他亲手锯断血链子,尽管在法律的基础上,他无法切断血缘关系的职称,至少在他心里可以,他再也不愿称呼那个人为「爸」,蔡黎明不想去相信亲情血缘能给予全然付出,全都是狗屁。
蔡黎明唯一想要的就是孙夏悸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