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很快下发了通知，考试在下周进行。季洋本来带了漫画，他背着家长托日本留学的姐姐寄回来全套《干物妹！小埋》，但是周可冉死活不要，说她自制力太差一旦翻开就必须看到结束，这样绝对不可能有心思复习。所以一直到布置考场那天，这套漫画都在季洋桌兜里放着。
教室里只剩下值日的同学，正在把多余的桌椅搬到走廊，季洋看着漫画发愁。摆在窗台上一定会被老师没收，如果带回家……他后背一凉，不敢细想。正巧左茜拧着抹布从窗外经过，季洋叫住她，这摞漫画就交到了左茜手里。
“可可没和你一起值日？”季洋靠在文科班门口，等左茜擦黑板。“她去买涂卡笔和橡皮去了，你买了没？”左茜把抹布叠好，去教室后排取书包。季洋点点头，两个人一起锁好班门，在金色的光线里一前一后走向楼梯间。
校园里抖落满天的夕阳，空气中有几乎静止的微风，刺槐飘香。隔着四车道的马路，是他们常去的文具店。季洋望了一眼没有看到人影，想着她还在里面挑选，便和左茜先去奶茶店买了饮料。等他们穿过马路时，看到了不只周可冉一个人。
腰细腿长。季洋刹那间涌现上来一个词。
“你别紧张，我不是找你麻烦的。”美女语气平和，“我问你，你们是六月几号分手的？”
“六月一号。”周可冉的手紧攥着书包肩带，眼神里有恐惧。
“那个烂人王八蛋。”美女朝一边翻了个白眼，“他告诉我，你们五月初就分手了，但你一直纠缠他，还去他家楼下堵他。”
周可冉垂下眼睛，显然她有点不想回忆：“他也没说错，我确实去他家楼下……但是当时没分手，还没……但五月初我们就一直吵架，可能他以为那就算分手了，但他没说清楚。”
美女没听她絮叨，心里盘算了日期，打断她问：“五月二十号你们见面了吗？”
“五月二十号……”周可冉面如死灰。她假装失忆，心里却在打鼓，她想当场掐死自己。
“我翻了他手机，那天他定了一间大床房，是和你一起吗？不是你的话，那就是其他女人了。”
“他还有其他女人？”周可冉瞪大眼睛。
美女不屑地笑笑：“多了去了。你想起来了吗，你俩那天开房没？”
周可冉心都死了，她点了点头。
左茜没想到她会这么坦诚，甚至有点蠢。她清晰地听到季洋极其不正常地吸了一大口气。在美女开口说出下一句足以压垮在场所有人的话时，左茜从季洋手里夺过奶茶，冲向周可冉，把奶茶扎开塞给她。“笔买好了吗？我们走吧。”她夸张地无视掉美女，拉着周可冉离开。
死一般的沉默。季洋在中途拐弯去老师家上考前辅导，左茜和周可冉按往常的习惯，在家附近的咖啡馆背书。这家面积很小，只有一层，供应的餐饮不多但贵在味美，而且伴随他们多年。周可冉显然背不进去书，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她不敢接也不敢挂，左茜替她接起。
一人挂一只耳机，对面是气急败坏的男声：“周可冉，你是不是今天去找我女朋友了？我不管你靠什么途径，有多想报复我，我都不会让你得逞，我祝你的人生越来越扭曲。”
“我是左茜，可可在洗手间。”左茜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管好自己的破事吧，我们谁也不想报复你，不想和你有一丝丝关系，压根不想理你。希望你躲得远远的，不要影响我们的心情。”
挂了电话，周可冉已经哭了。她哭了一整个六月，每天肿着眼睛来上学，作业本上都是皱巴巴的泪痕。她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瞬间功亏一篑。左茜在心里咬牙骂那个渣男，想挤出几句安慰的话，周可冉却像突然打了镇静剂一样，把脸擦干开始背书，背得全心全意，效率陡增。
考试那两天比平常晚出发半小时，许焰也跟着迟半小时。校门口周可冉下车，许焰叫住她，从车窗里扔给她一袋四块巧克力。“考试加油。”他难得温柔得像七月微风一样。
周可冉朝他笑了笑，有点疲惫。
那天晚上周爸回来了，妈妈准备了一桌好菜，周可冉吃了一点就回屋复习了。周爸不怒自威，言谈举止颇有架势，问许焰将来的打算。在周爸看来，数学系毫无就业前景，他打算劝许焰早点报考公务员，以后在同一个系统，他好照应。但许焰表示他心里有数，并不打算考公，也不进入行政机构。周爸循循善诱，表示许焰父亲虽然开公司赚不少钱，但他已经有了第二个儿子，必不可能让他继承家产。母亲那边全靠娘家人照应，一分积蓄也没有，作为成年人要识大体顾大局。许焰不恼怒也不妥协，最后周妈妈打住了这段对话，叫周爸吃好了就洗澡。
“小孩有自己的主意，你不要参与太多。”浴室水汽蒸腾，妈妈边给周爸搓背边说。
周爸叹一口气：“公务员多好，现在年轻人不切实际的想法太多了。冉冉也是，说以后要学传媒，哎呦，真是自寻死路。”
妈妈想到宝贝女儿，轻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想起：“许焰可能是想出国。你记得不，研究生他就想出去，但因为大姐的事没去成。”
爸爸没再说话，大姐是一家人的梦魇，即使现在被现代医学保护隔离，也令人提心吊胆。
考完试周可冉也没敢放松，实打实的考试让她领教到高考的威风，加之爸爸在家，每天除了去老师家补习足不出户。许焰还是按时按点往外跑。爸爸临走那天成绩出来了，按预估的分数线能去一个不错的学校。爸爸心里满意，脸上佯装严厉：“去北京还差一点儿啊。”妈妈解围：“北京压力大，咱们不去北京，和哥哥一样在南方也不错。”爸爸笑：“冉冉要以哥哥为榜样，在当时那样艰苦的环境下还能考上重点大学。”
周可冉偷看许焰的表情，没什么波澜，但他一定很受伤。爸爸真的很不会讲话，不知道是靠什么当上领导的。
周爸走的第二天，季洋预定了一家韩餐馆，老板是不折不扣的韩国人，地域偏僻但络绎不绝，在假期的晚上格外枪手。周可冉考了好成绩，一觉睡到自然醒，洗了澡出来已经中午了。
许焰这天没出门，他客厅里看电影，《白日焰火》。周可冉没理他，哼着小曲去冰箱里拿面膜，对着玄关的镜子贴好，然后抱着一杯汽水袅袅绕绕上了楼。她换了条水蓝色连衣裙，V领开到锁骨下面，荡一圈荷叶边。背着小挎包，回到厨房吃能量棒。
“哟，还化妆了。”许焰听见周妈妈打趣道，周可冉嘿嘿傻笑。“真的不吃一点再出门？我今天做寿喜锅，好大一锅。”
“吃这个就够了，我还要留着肚子晚上吃呢。”她换好鞋，又对着镜子补了口红，自我陶醉地欣赏了一会儿，直到听到许焰明目张胆的嗤笑声，才又恼又羞地逃出了门。
今天是左茜生日，他们先去订了冰激凌蛋糕，然后去商场给左茜挑礼物。季洋送了她一个咖啡杯，周可冉送了一块亮蓝色的手表，自己也买了同样款式的粉色。季洋也要凑热闹，打算买黑色的，被周可冉拦下：“我们好好的闺蜜表，加你一个怪怪的。”取蛋糕的路上，左茜去书店买了一本便携版高考语文手册，她这次数语文最差，即使放在理科班都触目惊心——她立志九月开学的测试一定要拿下默写的那五分。
许焰在家里吃了饭，下午周妈单位有事，他一个人洗了衣服，把公共区域打扫了一遍。他在周可冉的卧室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狠下心没进去，就像潘多拉的匣子一样，生怕里面有什么鬼魅迷了心。
晚上周妈回来，一起吃了中午剩下的饭菜，切了西瓜陪周妈看精彩音乐汇。九点，节目逐渐落幕，妈妈回房间休息，许焰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十点，听见卧室传来打电话的声音。又过了一个小时，即使在夏天，也是极深的夜晚了，妈妈神情忧虑地走出来，头发乱蓬蓬的：“小焰，你方不方便出去接一下冉冉？她跟朋友过生日，好像喝醉了……这么晚，你出去接她我放心。”
许焰问了地址，安抚好周妈，便带了件长袖外套出门。饭店很偏，即使道路畅通无阻，专车一路飞驰，还是花了半个小时。他不是没有担心，但一种更细密的情绪，随着路边影影绰绰的灯火织在一起，让他靠在椅背上，什么也不愿意想。突然有一瞬，他像是被遥远的回忆击中，打了一个寒战。
何其熟悉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