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惊刃怔住了。
额间不知何时覆上了层冷汗,不敢继续望主子,只能垂着头,将唇边咬得泛白。
地面铺着一层细小砂砾,上面染着斑驳血泽,而额间还有液体在缓缓流淌。
“啪嗒”一声,血珠顺着面颊滑下,在砂砾间溅出朵小小的、殷红色的花。
她……
她说谎了。
暗卫但凡认主,除非主子转让等特殊情况,否则绝无可能更改,至死都只应效忠一人。
而她是容家的暗卫,可当容雅问话的时候…她都说了些什麽?
改口已经晚了,惊刃心如擂鼓,耳畔嗡嗡作响,被压制的手臂又麻又疼,几近脱力。
“行了,放开罢。”容雅声音仍旧极淡,有气无力般恹恹道,“碍眼。”
暗卫接了命令,这才松开惊刃,站到旁边去,看着她缓缓起身,发间凌乱,黑衣沾满尘土。
容雅瞧都没有瞧她一眼,十分困倦地低着头,屈指搭在额间,道:“我乏了。”
暗卫急忙迎上来,将那厚重木门推开,在门栏前垫上金纹绒枕垫脚,而两名婢女搀扶着容雅,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木门“轰”一声关上,尘沙四溢砾石漫延,惊刃还獃獃站在原地。
方才暗卫下手没个轻重,蓦然扯到了她的旧伤,如今是骨头中都透着疼意,钻心刺骨。
她捂着腹部,弯腰去拾那张人皮面具,可胶面染灰,又被划开几道口子,已然是不能用了。
惊刃蹲下身,拿出块帕子来,将那面具严严实实地包好,再塞到黑衣深处,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她行的慢,步履也蹒跚,身後恍恍惚惚传来一声“惊刃姐姐”的唤,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惊刃转过头,见一名黑衣小姑娘站在身後,猛地扯了蒙面黑纱,露出双水汪汪,都哭红了的大眼睛来。
“…寻月?”惊刃迟疑道,“可是主子有其他吩咐?”
暗卫身份低贱,本不配拥有姓名,但又是为了称呼方便,寻常府邸可能会用个物件、玩物之类为暗卫命名。
惊刃刚被容府买下来时,还不叫“惊刃”,当时她连名字也无,旁人都称她做“暗壹”,暗阁中排位第一的死士。
第一次出任务时,主子让她去库房拿兵器,而管事在里头找了半天,拿出一把破损不堪、年月已久的佩刀来。
管事扫了扫刀匣灰尘,用清水浇了上去,显露出歪歪扭扭,宛如狗爬的“惊刃”两个字。
他蹙了蹙眉,打量着字形,估摸着应该是容府小少爷调皮,拿石子刻上去的,於是一拍手,道:“你就叫惊刃罢。”
这便成了她的名字。
眼前这小姑娘也是容府暗卫之一,来的时间比惊刃晚许多,因生得可爱乖巧,颇受主子与少爷喜爱,名字“寻月”也取自府上养的一只金丝雀儿。
寻月眼眶泛红,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忽地一步上前,不由分说攒住了惊刃腕间,渡进几分内力查探。
“……松开。”
惊刃挣了几下,没挣开,无奈地又重复了一遍:“松开。”
寻月摇摇头,又摇摇头,抿着唇,泪珠子如无根水般,蓦然涌了出来,噼里啪啦向下掉。
“呜呜…呜呜呜,”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蛋通红,“我就说,姐姐你暗阁排位第一,怎麽可能连那几个菜鸟都打不过!”
寻月哭得汹涌澎湃,声势浩大,惊刃又不是个会哄小孩的,只得绷着脸站在侧边,耐心等她哭完。
“那毒药有多可怕,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麽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寻月嚎啕大哭,惊刃面无表情,听着只觉得头疼,耳畔都被她震得嗡嗡响。
暗卫每次出任务都是九死一生,自尽药自然也是随身带着,用料全是最毒、最狠、最烈的药引,一颗下去别说人了,十头大象都能毒没。
之前惊刃刺杀不成,果断吞了毒自尽,虽然被神通广大的柳染堤捞回一条命,功力也恢复了少许,但习武资质,可以说是已经彻底毁了。
寻月松了她手腕,用手背抹着泪珠子,还在那哭个不停,身子一颤一颤,望着十分可怜。
惊刃不太懂她为什麽要哭,为什麽这样难过,轻声叹口气,道:“行了,寻我何事?”
寻月这才止了声,眼中还含着泪,哑声说:“我…我来看看你。”
惊刃:“?”
“那你看到,也该回去了,”惊刃耐心道,“我还未完成任务,就不送了。”
她说着转身便要走,寻月一滞,跺了跺脚,上来拽她:“姐姐!”
“你又不是不知道,主子她…她让你去行刺天下第一,就是明摆着让你去送死啊!”
寻月哭嚎出声,嗓音嘶哑,“姐姐,你还做什麽任务啊,独个儿走吧,别回来了……”
“住嘴!”
声音掷地而落,斩得寻月登时止了话端,呆愣愣的看着她,泪滴还在眼眶中打转。
“你这叫什麽话?主子也是你能随意议论的?”惊刃神色晦暗,严厉斥责道,“暗阁的规矩全忘了?!”
她平日里都是一副冷淡神色,无悲无喜,好似对什麽都不关心,对什麽都提不起兴趣。
寻月还是第一次听她这麽凶的吼自己,人都傻在原地,嘴唇翕动:“我……”
惊刃吼过後就敛了声,轻咳几下後转身便走,寻月愣着,居然还是跟了上来,小狗似的尾随着她。
这人甩不开、劝不走,惊刃无奈之下,只得让小姑娘跟着了。
长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丝毫不因她们的离开、亦或是到来产生任何影响。
惊刃走的慢,好半晌才行了几里路,那小姑娘便也怯生生地跟着,跟着停,跟着走。
不过说实话,惊刃也不太清楚自己能去哪,容府留不得她,她也有些不太想见到柳染堤,便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过,对方找上门来了。
随着寻月一声“你谁啊你”的喊声,惊刃感到自己肩膀被人点了点,便斜斜向後望去。
柳染堤还是离时的那身白狐裘,神色自在从容,彷佛听不见寻月的大呼小叫般,弯眉笑了下。
她摇着扇子,慢悠悠道:“这可真是赚了,走了一个妹妹,回来了两个妹妹。”
——
寻月:坏人!这个坏人!!用珍珠砸她!!!!
惊刃:还有镶着珍珠的搓衣板。